美国民族主义的阶级面具——白人焦虑、文化反弹与“反精英”的幻象
一、经济地位的失落感:民族主义的阶级根基
近年来,美国右翼民族主义的复兴并非偶然,而是植根于白人劳动阶层的长期结构性焦虑。在所谓“铁锈地带”中,全球化和去工业化导致大量制造业岗位流失,传统工薪白人的生计与地位双重受损。
数据显示,密西西比、宾州、俄亥俄等州,白人男性的预期寿命在过去二十年里不仅未增长,反而下降;吸毒过量与阿片类药物致死人数持续上升。2010年后,工厂关闭、就业岗位外移,让这些州的人均GDP增长显著滞后于全国平均,年轻人口加速外流。一项皮尤中心(Pew Research)的调查显示,只有36%的白人工薪阶层相信“下一代生活会更好”,远低于移民或非裔群体的预期。
社会学家霍克希尔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在其著作《他人的痛苦》中指出,许多白人感受到一种“排队被插队”的情绪——他们原本按部就班工作,却眼睁睁看着“别人”(少数族裔、女性、移民)在政策帮助下向前跃进。这种“被取代”的主观经验,正是美国民族主义情绪的社会基础。
二、文化认同的阶级化:从结构焦虑到民族想象
美国的政治光谱正在高度文化与阶级化。根据2020年大选数据显示:
拜登支持者中,拥有大学学历者比例达64%,以城市中产为主;
特朗普支持者中,高中及以下学历者比例达56%,多集中于乡村、蓝领阶层。
不仅是收入或教育差距,更是价值观与文化认同的分裂:对LGBTQ、移民、枪支、气候变迁等议题的态度,越来越成为一种阶级符号。共和党选民往往将这些文化议题视为“精英伪善”或“价值威胁”,民族主义于是成为一种“文化防卫机制”。
这一现象可从葛兰西(Antonio Gramsci)的“文化霸权”理论理解:当主流社会话语权由受过高等教育的自由派主导时,被边缘化的群体便通过反抗这些文化标准,来重建自我认同。而右翼民族主义恰好提供了这种“反精英文化”的出口。
法国思想家Étienne Balibar 指出,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在现代社会中,往往是阶级结构失衡的一种象征性表达。当代“种族替代”论(Great Replacement)即是一例:它并非单纯的种族恐惧,而是底层白人将其阶级地位下降的现实,转化为对种族威胁的情绪化想象。
换言之,当人们意识到自身在经济上“被取代”时,他们转而诉诸民族主义——因为阶级语言已失效,民族语言则提供了一种更易动员的情感形式。
三、政治工具化:“反精英”背后的精英操控
令人讽刺的是,这股民族主义浪潮虽以“反建制”、“反全球化”为号召,却常被既得利益者巧妙操弄。特朗普阵营、福克斯新闻、右翼智库等,一方面鼓动群众对“外来者”、“移民”、“中国”的愤怒,另一方面却推行减税、放松监管、削弱工会等有利于资本的政策。
正如Thomas Frank在《堪萨斯怎么了?》中指出,这种“假反叛”式政治,将劳动阶层的合理愤怒,转化为对文化与种族的攻击,实则掩盖了真正的结构性问题。Balibar 也称之为“阶级不安的替代性发泄”(displaced anxiety),是一种情绪的象征性出口机制。
这正解释了为何在2024年共和党总统初选中,“反中国”、“封锁边境”、“撤回援乌”等极端主张能迅速获得支持——这些主张看似“反全球化”,实则为选民提供一个具象化敌人,填补其对秩序丧失的集体焦虑。
四、结语:民族主义的表象与阶级的真相
民族主义在今日的美国政治中,并非一个“文化议题”,而是长期阶级结构变化在意识形态层面的外化表现。从制造业流失到教育落差,从文化排斥到“白人被取代”的恐惧,这一切并非单纯的族群矛盾,而是底层白人阶级在全球资本主义再分配中失势的社会后果。
正如Piketty在《资本与意识形态》中所说:“当经济不平等无法通过制度改革被解决时,身份政治与民族主义就成为替代语言。”
理解美国当代民族主义,必须穿透“种族”、“爱国”、“反移民”等表层符号,看见它背后那条被遮蔽的主线:阶级的沉默回声。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