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 - 殘音

「我的摯愛，我一定會找回妳的」

烏黑的煙塵自搖曳的火光中升起，在火光的餘暉之下，屍骸沉浮於血灰共構的泥潭。

男人枕著殘缺軀體所鋪就的床褥，輕輕地撫摸著手中尚帶肉絮的碎骨。

「停下，前面的是誰?」守夜的旅行者喝止在夜幕下緩緩步近的人影。

男人高舉著雙手立於數步之外「非常抱歉半夜的驚擾，我只不過是一個獨行的旅人，在這荒野中迷失了，因而在看到你們後厚顏前來尋求一個在溫暖的營火邊度過夜晚的機會。」

「這片荒野可不平靜，獨行的旅人，是甚麼促使你在這寒夜中現身?」

「我的妻子逝世了……」男人輕聲回應道，他的聲音聽著滿是裂紋「我正在帶她回家。」

短暫的沉寂後是一聲低低的嘆息「快過來吧，朋友，你沒有必要一個人迷失在這片星空之下，靠過來享受一點滋潤的熱湯吧。」

冬夜被黎明所驅散，溫暖的光輝灑落在了男人身上，將熄的營火中散落著些許焦黑的屍骨。

「我的摯愛，他們說妳死了，所以我殺了他們」

「別相信他們的謊言，我的愛。我就在這裡啊，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可是，為什麼……我無法感受到妳的溫度呢?」

「我還有一部份遺落在外了。但你會幫我找到的，不是嗎?我的愛」

「我的摯愛，妳在哪裡?」

「這裡啊，我就在這裡啊。」男人的目光緩緩的移向前方的辛勤耕作的農夫，疲憊的他正努力地為了填飽家人的肚子而埋首於這片賴以為生的土地。

「是的，這裡，我就在這裡」柔和的低語從農夫的腹部傳出，男人彷彿看到他的摯愛伸出手準備將他擁入懷中。

「快來找我啊，我的愛」溫柔的笑意爬上了男人的嘴角，他走向了眼前的人。

農夫倒在地上，他的鮮血緩緩流溢而出，生命之源化作涓涓細流灌溉著這片陪伴他一生的黃土。

他的嘴唇微動了幾下，幾個名字盤旋於喉間，卻再也無法道出。

他的手掙扎著抬起，無力的試圖抵抗眼前的黑暗，卻甚麼也做不到。

他刨開眼前這柔韌的紅土，揪出了暗藏其中的毒蛇在牠尖銳的嘶鳴中將其扯出拋擲一旁，隨即便在泥濘中尋找起了她的存在。他的手挖出了眼前的果實，這便是他在尋找的──果實在揉捏下湧出酸臭的汁液，男人嫌惡的將其丟棄，隨即一個特殊的果實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顆果實驚惶的跳動著吸引他，蓬勃的活力無疑便是眼前這一切的中心。

「是的，妳一定在這裡，對吧?我的摯愛。」果實低鳴著被他從枝枒上採摘而下，些許艷紅的汁液從枝枒中噴湧而出，灑紅了旁邊的黃土。

殘破的碎片只聽到一聲嘆息。

「我居然又弄錯了嗎……真是對不起……我的愛，我下次一定會找到妳的，請妳不要生我的氣。」

他像個孩子一樣依偎在妻子的腿上，貪戀著她的氣息。

女人臉上掛著寵溺的微笑，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髮絲。

「我的妻子，妳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這不是當然的事情嗎?」

「我真不敢想像如果失去妳的話，我會如何。」

「別說這種傻話了，你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你知道我會永遠在你身旁的。」

「不是嗎? ……我的愛?」

篤篤篤。

「是誰啊?」女主人用圍裙擦了擦手，隨即打開前門。

「我為我的冒昧打擾而致歉，尊敬的女士。」門口的男人謙和的低下了頭「如您所見，現今天色已晚，而我尚未尋得一處容身之所，請問您能否容我暫借一宿?我會為此支付報酬的。」

「唉!說的這是甚麼話呢?快進來，快進來，真是的，我怎麼能夠因收留一個需要幫助的人而索要錢財?」女主人臉上掛起燦爛的笑容迎進男人「你來的正好，我正在準備晚餐等我的丈夫回來，稍坐一下，我再稍微多準備一點，馬上就可以享用熱騰騰的晚飯了。」

男人進了屋拘謹的坐在了餐桌旁，一聲稚嫩的聲音響起「媽媽，是爸爸嗎?爸爸回來了嗎?」

「還沒呢，是一個叔叔要在我們這裡暫睡一晚，爸爸應該是在農地耽擱了一下，你可不要對叔叔沒有禮貌喔。」

「農地……農地……果實……」些許的異音傳入了男人的腦海──但他隨即便用力晃了晃頭將其甩脫。

孩子以好奇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陌生人，接著便被他手中的糖果吸引過去，香甜的滋味讓如同蘋果一般紅撲撲的臉上綻放出如花的笑容。

男人輕輕地摸了摸孩子的頭便起身走向廚房，「讓我來協助您吧，夫人，這樣乾坐著讓我於心有愧。」

「不需要，不需要，你可是客人哪!我可不好意思讓客人做事呢!」

「沒關係的，夫人，請讓我稍微做點甚麼吧。」

「……您讓我想起了我的妻子……她也如同您一般溫柔美麗……」

衣櫥裡，瘦弱的孩童緊緊地摀住了嘴，顫抖的身軀拚盡全力的阻止著任何聲音，幼小的他在衣櫥的角落縮成一團，卻無法阻止外面混亂的聲音傳入耳中。

「不要!不要過來!離我遠點」

「妳在說甚麼呢?我的摯愛?」

靈魂破碎的聲響躍動著，生命消逝的氣息盤旋著。

「不對!不對!妳不是她!她已經死了!我的妻子死了!」

憤怒的打砸聲、悲痛的哀嚎炸響，猶如野獸的嚎叫一般狂躁──隨即一片歸於死寂。

「妳在叫我嗎?我的摯愛?我聽到妳了。」

衣櫥的門開啟，明朗的光線照入黑暗。

「妳還在嗎?我的摯愛?」

「我在的，我的愛。」

「妳說過妳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我的摯愛」

「我會永遠陪著你的，我的愛。」

「永遠……對……永遠……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