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补五

我：“我刚刚做了两个选择，A和B，你盲选一个。”

玉：“A。盲选的。”

我：“晕……好吧，A是去跑步。”

玉：“B呢？”

我：“B是不去跑步呜呜。”

（两个小时后）

玉：“我去上了一节舞蹈课，谢谢你，听到你要跑步，我就决定不能再懒惰了。”

我：“蛤？你临时哪里找的班？你也太可怕了，这样临时起意，说跳就跳？但是我今晚还是没有跑步，我在做实验……新加坡下了一天的雨，跑道也是湿哒哒的，我放弃了。”

玉：“啊？”

我：“可是也是好事一桩，居然让你去跳舞了。”

玉：“给你看视频，虽然跳成一坨屎，但还是想给你看。”

（视频里四个人一起跳，音乐是布兰妮的Baby one more time，玉跳得最好，最轻松）

（我呈流鼻血状）

玉：“什么样的我你都喜欢，你永远喜欢我。”

我：“也不是，恋爱脑的时候不是。”

（骄傲）我居然扛着宜家买的落地灯，一路去到婷家的！虽然果果给我拿手机刷地铁公交，Haruu给我打伞也不容易嘿嘿（挠头）。

等婷和她朋友把灯组装好后，婷勾着手臂，蜷身缩在不锈钢简约而冰冷的灯下，说：“好温馨啊，这个灯像个大蘑菇，我像不像蘑菇下的小动物？”她才上完网球课，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我想象她变成毛绒绒小动物，这个简约的台灯变成大蘑菇的样子。

虽然婷和玉玉一样都需要做解剖学实验，但是她们对于“宠物”这个概念抱着完全不同的心态。或许这种差异不仅来自于她们天生的喜好，还和职业相关。婷只是做相关生物研究，而玉玉是个医生。

小川两岁时从商场的仓鼠池里徒手抓出了一只要带回家。几十块钱配了一个铺了木屑，装了跑轮的小铁笼和一包鼠粮。仓鼠没有放在家里，放在了家门外的楼梯道里（入住率不高，那里只有他们用）。果果和我当时正在国内看病，借住在玉玉家，小川拉着最沉默最有耐心的果果陪他去找小仓鼠。他俩把鼠粮里面所有星星状的玉米片都挑出来，小川这次想尝试把手伸进去喂它。

小鼠看见一只大手伸进来，没有躲开，也没有去吃玉米片，跳上去就要咬手，小川受惊吓猛地把手抽出来，手臂上不知怎么划了一长道伤口。

“这是仓鼠咬的吗？！”玉玉看着小川，紧蹙眉头，但没有慌张和提高音量。

小川没有喊痛，泪水还在打转，终于也没有嚎啕大哭出来。

“我们把星星挑出来喂仓鼠，这个应该是拿出手的时候刮到了。”果果不好意思地捏住小川胳膊，辅助玉玉检查小川胳膊上的伤口，还好伤口不深。

“我们不要这个仓鼠了，我们现在就去把它放归自然！好不好？”玉玉脱口而出。我有点吃惊，看看玉玉，再看看小川。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对这只仓鼠似乎也并没有生出太多感情。

“仓鼠没有野外生存能力，你要是直接丢出去，它必死无疑。你还给老板吧，你直接丢出去和杀了它没分别。”我还是建议玉玉，给它一个更善良的处置方式。虽然玉玉擅长终结小鼠生命的N种技法，娴熟到不需要眨眼睛。

“好好好，那我们去还给老板，好不好？”玉玉对在自己怀里扭动小川说，小川已经收了眼泪，又在想别的什么了。

下午我们坐玉玉的车出门，我问她是不是没有办法把动物当成宠物，当成家人来对待？

“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你知道我们会用狗做实验，用比格犬测试骨骼的实验。把一定重量的重物悬挂在不停高度后释放，砸比格的腿骨，看骨头的受伤程度，”玉玉边开车边长叹了口气，“为了节省实验材料，四条腿都要用上。比格是很顽强的生物，骨头砸烂了也一直想要站起来……你知道吧……”她说着话，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我们都不敢去多想这个场景。

我想到几年前小楠来我们家的时候，南马把小楠的病例报告拿给玉玉看，玉玉陡然生出的冷漠。那一天她甚至没有让南马在她房间久留。她不能把小鼠当家人，不能把病人当家人，不能把心扉轻易地打开。之所以这样，她家人生病的时候，果果生病的时候，她突然变得那么焦急和脆弱，让我们又格外心疼和内疚。那是她紧闭城门保护的心城内，出现了内患。

在播客里听过对一个医生的采访。主持人问医生：“你在完成了一例这么难的手术之后，治好了一个病人之后，内心是怎样的欣喜？”医生说：“我们不可以感到高兴，如果你会因为成功感到高兴，那么意味着你会因为病人病情的失控而陷入痛苦。这两种情绪对医生来说都是无益的。”（大致意思是这样）

想到小红书上一个需要用小猪做实验的妹妹，这几天多次发帖表示自己的崩溃，看见自己养大的小猪，那么可爱，对自己那么信赖，却隔天就要被自己处死……又想到小时候看《美丽人生》里面纳粹集中营里面冷酷的军人……

人是可以将自己打磨成各种各样极端的形状的，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信念和决心。人真是很可怕很复杂的生物。

看《请和我丈夫结婚》这部日剧，有一幕是这样的：女主和未婚夫在同一个公司上班，未婚夫出轨同公司的女二后，女主在公司里失声痛哭，点名道姓大声控诉，公司的路人疯狂吃瓜，对女主遭遇同情不已，对未婚夫和女二嗤之以鼻，以至于后面未婚夫和女二结婚，所有人也都不想去参加婚礼。

突然就被这个情节闪到了神经：“就是这个。发现毒害我妈的思想是哪里来的了。”

在电视剧里，总有这样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充满正义感和同情心，为主角站队打抱不平的路人。电视剧营造的极度简单的“路人”群体，极度二极管的“善恶”。这些成为没怎么踏入过社会的妈妈的唯一教学素材。可能我对她的同情和支持加重了她的幻想，她觉得只要她撕破脸皮把故事传播开去，所有人都会如同我这个女儿一样。

妈妈在和爸爸吵架的时候哭着大喊：“我要曝光你！所有人都会唾弃你，都会同情我这个可怜人。”

妈妈把自己看成电视剧的女主，她完全想不起她作为一个路人时是多么的冷漠和懒得动脑，觉得自己在自己的人生剧本里将战无不胜，引得世人悲恸动容。每次听她在哭诉时描述的万人同悲同怒的场景，都觉得这种想法对她来说很危险。

果然后面她把事情哭着说给爸爸同事的老婆听，之前每年两家人都一起旅游，这个阿姨和我妈一定程度上也算是投缘的“朋友”。但阿姨没听多久就让她打住，直接挂了电话。妈妈捅到纪委，纪委说要调查，但纪委内部我爸爸的熟人立刻就给我爸通气，挂电话前后不过一两分钟，我爸就来电对妈妈进行威胁。

没有任何人同情我妈，对她所讲述的故事毫不关心，只提醒她一切都需要坚实的证据。

这部剧看到这里，突然一点爽感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