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結的語言,對立的現實:從「團結台灣」到政治動員的矛盾
「團結台灣」是一句聽起來再合理不過的政治主張。
在一個面對外部威脅、內部高度多元的社會,任何領導人若不談團結,反而顯得不負責任。因此,賴清德總統在選後反覆強調「團結台灣」,在語言層面上,幾乎沒有任何人會反對。
但問題從來不在於口號本身,而在於:當政治實踐與這個口號呈現出長期、結構性的背離時,我們是否還能只把它理解為溝通不良,而非政治選擇?
一、從團結出發,卻走向全面對立
回顧這段時間的政治發展,實際呈現給社會的,不是跨黨協商或制度妥協,而是:
對立院多數的高度不信任
對在野黨的全面敵我化敘事
對支持者的情緒動員與集結
「青鳥行動」、「大罷免論述」、「倒閣喊話」,逐漸成為有線電視的政論節目或網路社群等公共討論中的關鍵字。
這些工具本質上都不是治理工具,而是政治動員工具。
如果目標真的是降低內部衝突、恢復制度運作,那麼這條路顯然是反方向。
二、其實存在一條更符合憲政常理的路
在一個半總統制、國會多黨分立的民主國家,少數執政並不是異常狀態。
事實上,台灣過去也有過朝小野大的情況。正常的制度運作方式是:
行政部門提出政策
與不同政黨進行協商
爭取「部分支持」,而非全面臣服
只要藍白陣營中有一部分立委願意在特定法案或預算上支持行政院:
國家依然可以運作
政策依然可以推進
社會也不必承受高強度的政治對立
這不是理想主義,而是多數成熟民主國家的日常。但是,過去的一系列行動,不僅沒有成功罷免藍營,甚至讓白營支持者與內部更加團結。原本期盼完全執政的諸多手段,反而讓台灣內部的政治更加無法團結。
三、為何這條路沒有被選擇?
答案並不複雜,但相當殘酷。
因為對執政黨而言,協商型治理在政治上並不划算。
1. 協商意味著讓步,但成果不一定歸功於你
任何跨黨合作,都必然包含妥協。政策被稀釋、預算被修改,最終成果往往會被解讀為「本來就該做的事」,而不是領導能力的展現。
但一旦協商失敗,責任卻幾乎全數落在執政者身上。
2. 對立敘事,反而能穩定支持者
相較之下,將立院衝突詮釋為「阻撓改革」、「反民主勢力」,能有效凝聚基本盤,並將治理受阻的責任外包給在野黨。
在這種敘事下:
不妥協,被視為堅守價值
妥協,反而可能被解讀為立場動搖
四、「團結台灣」成了一種條件式的概念
實際操作中,「團結」不再意味著不同立場之間的共存與協調,而逐漸被重新定義為:
是否支持執政者所界定的政治路線。
於是:
反對政策,不再只是民主中的不同意見
而被描述為不理性、不負責,甚至是不團結
這樣的轉換,讓制度內的制衡機制,被包裝成道德問題。
五、為何不能承認「只需要部分支持就夠了」?
一個關鍵但常被忽略的事實是:
只要承認制度仍能運作,就等於承認現在的高度對立並非必然。
而一旦這點被承認:
大罷免的正當性會被削弱
倒閣喊話會顯得更像情緒施壓
「我們是被逼到牆角」的敘事將難以成立
因此,政治衝突必須被描繪成全面性、結構性的,而非可以透過協商緩解的。
六、制度沒有失效,是政治選擇改變了使用方式
台灣的憲政制度,從來就不是為了避免衝突而設計,而是為了管理衝突。
當治理者選擇不使用協商,而大量依賴動員;不處理分歧,而強化對立,那麼社會撕裂就不只是副作用,而是可預期的結果。
結語:團結不是口號,而是能力的展現
真正的團結,並不是讓所有人說一樣的話。而是讓不同立場的人,依然願意留在同一個制度裡。
如果「團結台灣」最終只能透過動員、標籤與對立來實現,那麼這究竟是為了團結台灣,還是為了維持一種對執政者最安全有利的政治狀態?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持續的思考。
延伸思考與討論
1. 在野黨的角色與責任
討論至此,也不能只將責任單向歸咎於執政黨。在野黨在取得國會多數後,理論上同樣肩負著讓制度持續運作的責任。
問題在於,藍白兩黨在行使權力的過程中,究竟是在展現「成熟民主國家的日常制衡」,還是同樣將國會權力工具化,用以阻撓行政院、製造衝突,並回過頭來動員自身支持者?
如果答案是後者,那麼現今的高度對立,就不只是單方面造成的結果,而是一種雙方都參與其中的政治選擇。當執政與在野同時選擇「對立敘事」作為最有利的策略,衝突本身便成為一種結構性的共謀,而非單純的誤解或偶發失誤。
2.外部威脅與「團結」敘事正當性
另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是:
外部地緣政治威脅,是否被成功地引入並綁定到內部政治衝突之中。
當內部的制度爭議,被不斷轉譯為「關乎國家存亡」、「影響對外安全」的問題時,反對執政黨政策,便容易被簡化為「不團結」甚至「削弱抗中力量」。
這種敘事一旦成立,其效果極為強大,因為它不僅回應恐懼,也占據了道德高地。在此框架下,質疑程序、討論制衡,反而顯得不合時宜。這正是政治動員中最難被拆解的一環:它混合了真實存在的外部威脅,與尚可討論的內部治理方式,使兩者在輿論上難以分離。
3.「協商型治理」的難度
最後,必須正視的是協商本身在當前政治環境中的高成本。
對在野黨而言,支持執政黨的重大政策,往往意味著立即承擔「背叛立場」、「向對手低頭」的指控。這種成本不只是形象受損,更可能直接反映在選票流失上。
結果是,妥協不再被視為理性與責任的表現,而被視為政治上的失誤。當讓步的風險明顯高於對立,雙方自然會被推向各自的極端立場。
這也使得「協商型治理」在現實中變得極為脆弱:不是因為制度不允許,而是因為政治誘因已經被徹底改寫。
4.假設性的思想實驗
如果執政黨第一年就主動提跨黨協商機制,會發生什麼?
如果在野黨選擇有條件支持某項重大政策,誰會先承受壓力?
如果沒有「抗中」敘事,衝突還能被合理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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