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與身體並肩合作的一年

我的身體,曾經像夜裡亮著燈的大樓,你知道裡面有人在工作,卻從來見不到他們。直到接受治療的那一刻,我像走進後場,遇見了夜更的工友。我開始留意每個環節、每個訊號、每個停頓。
治療令這支「隱形團隊」浮現:節奏轉緩,有些工序停擺,我才看見我身體的運作系統如何生在日常。那種停工是很具體、很真實的。奇妙的是,接下來的不只是一份失落,還有對仍然運作、並重新建立的一切,產生新的敬畏。
當運作系統降載運行
首先是頭髮開始脫落。化療不會只挑「壞」的快速分裂細胞;「好的」也會中招。我的頭髮成了無辜的受害者,每天提醒我,身體正同時在多條戰線作戰。
接著有一天,我和媽媽在曼谷一間通風很好的超市買菜,平平無奇的時候,一陣暈眩和喘不過氣湧上來,空氣像是突然用完了,逼著我坐下。醫生看過我的驗血報告,笑眯眯地說:「Low red blood cell na ka. You need eat more protein!」血紅素少了,送到腦袋的氧氣就少。那些微細得看不見的運輸機制一時失衡,世界便傾斜了。那一刻我很深地感到:原來我每穩妥地存活,是建立在這些極微小的搬運手足之上。
每兩星期一次的「指數賽」
我的化療是兩星期一次,但要過關,白血球計數要達標,於是「飲食」變成了競賽。我要靠蛋白質把白血球數字推上去,同時身體又不太消化豆腐、豆類、菇菌等食物。每次到醫院等驗血結果,都像等放榜——到底這次可不可以繼續?我就像學生一樣,為自己的骨髓打氣。

骨、肌肉,還有支撐身體的棚架
化療把荷爾蒙系統也打低了,然後我又知道自己又有維他命D不足。兩樣加起來,削弱了一直支撐我身體的結構系統。每上一級樓梯,都是一場心跳加速的勞動。跪下來鏟貓砂,膝頭就一陣痛。推電單車、拿水煲,都不再順手。其後出現周邊神經受損(化療後出現的神經痛同麻痺)引起腳趾麻痺,直到今天還影響平衡。我在跑步機上跑得歪歪斜斜,每次拖著大喼上一層樓梯都好像在爬山。
於是我嘗試按身體的節奏去配合:游水喚醒沈睡的肌肉;物理治療,重新訓練動作;瑜伽,幫助身體恢復柔韌。剛開始服用他莫昔芬的頭幾個月最難捱:膝痛飆升、睡得淺、潮熱一陣陣。身體像被超前部署到更年期,有些時候我心想,也許我永遠就是這樣了。

一年之後:運作重回軌道
運作恢復,一開始有點不穩,然後逐漸順暢。當我持續運動、盡量吃得健康,力量就漸漸恢復起來。有一天,我推電單車時發現不再費力。另一天,我提著餸菜上樓梯時,步伐不再搖晃。第一次跪下來鏟貓砂而膝頭不痛,那份喜樂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為何這麼普通的事,感覺會像拿到金牌?因為當你親眼看著系統一個個熄掉,再看到它們重新亮起,這份韌性是一種可賀的奇蹟。
大概由最脆弱的時候走到現在,剛好一年,現在我不敢把任何一樣東西視為必然。身體很脆弱,同時也很有力。兩者可以同時存在。

由「擁有」走向「拍檔」
我現在領悟到的是:健康不僅僅是「一切回復正常」時才值得感恩;健康其實是一種關係。身體持續發出訊號,不是為了邀功或抗衡,而是為了讓我跟得上發生什麼事。我的任務是與身體合作,而非硬撐。
對我來說,這些合作長這樣:
先聽身體說話,尤其是痛楚或疲累出現時
供給身體用得著的營養,而不是吃「我想它應該受得了」的東西
經常運動,使整體機能維持運作
把身體限制當成訊號,而不是失敗
真心道謝,感謝身體在幕後做了那麼多
我曾以為所謂的堅毅,就是一味頂硬上。現在我覺得,韌性更像一場對話,我和身體每天都在問:今天可以做到多少?需要甚麼支援?在哪裡可以停一停、調節一下?

更靜、更穩的自信
我覺得自己更穩妥、更踏實,也更有盼望。脆弱沒有把力量抹去,反而讓我重新認識什麼是力量。復元沒有令我刀槍不入,只是讓我更敏銳身體的訊號。有了這支「身體夜更工友」重新回到崗位,再加上身邊同行的人,我相信我可以更有力量地向前走,不是因為將來一定風平浪靜,而是我相信這身體,也相信我們之間這份拍檔關係,能夠對話、修復、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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