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理由

第六章：生日快乐（1）上

江舜再次从床上惊醒。

父亲的话是做梦吗？

不是。江舜非常肯定，昨天写的“任务”还放在桌子上呢。那红色的叉，耀眼的就像血一样。

今天到底怎么了？一切都是那么奇怪。江舜坐到床边，摄像头仍然向着他。江舜看见床头有一张纸，他走过去，低头看见一行陌生的字迹：

“生日快乐”

大概是每一年的生日前一天，都有人在帮他写着这张纸，像是在提醒着他在今天是他的生日，江舜却从不知道那人是谁。江舜很明白，自己过生日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过，何况是写“生日快乐”给他？

从出生的那一个日子起，江舜就没注意过自己原来有过生日。

江舜站了起来，在昨天写“任务”的纸用力写下：“要十四岁了，至今仍然没感受过生日的气息，丢不丢脸，我不知道。”

带着怨恨，写了下去；带着可惜，提醒着自己。

“生日是什么？”这样的一个念头在他的脑里闪过。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生日”这两个字，是在课室的一角，听见一个男孩说，他爸妈答应带他去吃火锅，还要买一个新的手机。他说那是他的生日愿望。

“如果没生下我，会不会更高兴一点？”——他有时会在日记里写这样一句话，写完又擦掉，像是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风动了动，一切都变得很诡异。门在风中缓缓地打开了，像在引诱着江舜离开房间。

“或许生日就是一个不好的日子——母亲生我的日子”江舜忽然想到。

他记得小时候看过一场电视采访，一位母亲说自己在生孩子时痛了十六个小时，那是她人生最难的一天，在手术床上待了十六个小时。“可我还是爱我的孩子。”她说。

他不知道母亲生他的时候有没有很痛，只是记得那时自己躺在很白的床上，像一个祭品，哭声随之传出。他隐约感觉，他出生那天，有一个声音，轻轻地问：“你来干什么？”而不是“你来了”。

“生日快乐”一股声音就传进了江舜的耳朵里，冰冷且不带任何感情。江舜吓了一跳，他转过了身，看见了自己十四岁之前的影子。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生日从来就不是属于他的，他无权享受生日。”就像在只是为了提醒他还活着而存在的日子。一个纪念他还活着的日子。

从出生的那一个日子起，他就从未真正拥有过这个词语。他从未被问过“你还好吗？”，从未收到过哪怕一句真正的祝福。每年的那一天他都忘了，或者故意装作不记得。可那句话“生日快乐”却总会在某些毫无预兆的时候，闯进他的耳朵，像是别人替他记着。

江舜走进浴室时，镜子里没有他。镜子上写着字。不是他写的，但是却是他的字迹。

“你存在过。”

“但没有人为你的存在而感到快乐。”

江舜退了一步，镜子里的“他”却没有动。那张脸缓缓地抬起头来，对他说：“我才是真的。”

江舜吞了一口唾液，揉了揉眼睛，一切又像是不曾发生过。江舜忽然看见他的牙刷被放在马桶盖上，不知道是谁放的。他感到一阵恶心，他把牙刷丢进了垃圾桶。在垃圾桶旁边，出现了一张卡，是一张生日贺卡。江舜捡了起来，低头一看，上面用红色笔写着一句话：

“欢迎回来，江舜。”

厨房的灯忽然自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