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柏油纪事》

新村的路很窄,窄到像生活只给你留了一条缝。两辆车对面来,要么你让,要么我让,不然就一起下车互相道歉——这可不是礼貌,是不得已。小时候我们村还没柏油,雨一来,地上全是水,坑坑洼洼像得了风湿的膝盖。大人烦,小孩喜欢,尤其那种踩下去会“啵”一声溅起一身的水洼,简直是天然的游乐场。
小孩喜欢在水洼里搅水,把清澈搅成浑浊,这样看起来才有历史感。偶尔还能从里面捞出点什么,比如一颗弹珠、一片铁片,或者某人的童年——泡胀了,但还活着。
后来村里“文明”了,开始铺柏油。铺的时候热气腾腾,大家像看表演一样围着看,等工人一收工,一群孩子立刻冲上去跑跳,踩在还没冷却的柏油上,脚底咯嘣作响。没人解释这是化学反应,我们只觉得像踩棉花糖。
柏油不是一次铺完的,每隔几年才多一段,搞得像拼图游戏。谁家门前先铺上,就像中了彩票,小孩全去那里比赛骑脚车。
我家街尾开脚车店,店前是修理区,后面是住家。屋旁一排待修脚车,像是上战场前还没穿好盔甲的士兵,全身松垮。那个年代谁家没有脚车?但儿童脚车稀有。大人车太高,我个子三尺不到,只能侧骑——把一只脚从横梁下面穿过去,像骑歪掉的骆驼。这种骑法很有型,缺点是:一碰到追人的狗,马上露馅。因为你一歪,狗也会歪,一起翻滚就是一段传奇。
狗没追死我们,倒是摩托车太快,村里老人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决定在路上加减速墩。这主意真好,车子得慢下来,羽毛球却因此快起来——我们拿减速墩当中线,打得热火朝天。谁要是能从一头打到另一头,堪比羽坛林丹。
但我家门口没减速墩,想玩得走去别人家前面。每次都要先“报备”——你说打个羽毛球还得申请,这年头小孩当得真不容易。为了自力更生,我发明了铁门当中线的新打法。我家门高,中间还有分格,打起来颇有立体感。缺点是:门外地势较高,站在那边等于天然灌篮优势,于是每次都要猜拳争那边。输了的人就只好站在低处,抬头接杀球,像迎接命运。
童年的快乐呢,不在App Store里,不用充值,不需要认证,到处都抓得到。你只要有一颗想玩水洼的心和一点不怕狗的勇气,那快乐就跟柏油一样,黏上了就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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