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的薄霧 第二章 這一天,就沒有一件痛快事兒!

自從陸止到新單位報到,週一到週五,每天早上8:00am 出門,通勤不到1個小時,9:00am 開始工作,上午門診,下午經常安排手術。工作量很大,中間別說休息休息喘口氣了,就是午飯,陸止都是好歹吃幾口就必須馬上回去幹活,午餐時間不會超過20分鐘。陸止應該工作到5:30pm,但手術經常延時。病人走後,他還需要補寫病歷,一幹又是不到1個小時,所以每天回家時間也差不多是8:00pm。
來美國十八年了,夫妻二人的家事分工一直都是陸止負責採購、做飯、刷碗,黎妙負責做衛生,帶孩子。陸止做飯很好吃,黎妙一直說他是個被醫學行業耽誤的廚子,真是享受了很久。現在陸止工作繁忙,通勤時間也長,僅僅在週末值夜班(週五至週日,1900-0730,一週工作36小時)的黎妙就不得不把廚房的事情接管過來。沒有任何過渡的被丟進了一個全新的工作領域,黎妙覺得自己不適應,不痛快。很不痛快啊!在廚房裡抓哪兒不是哪兒。讓黎妙更覺得鬱悶的是,以前陸止負責做飯的時候只需要做晚餐,午飯孩子們都是在學校食堂解決的,陸止和黎妙自己也基本在單位食堂買著吃。現如今兩個大孩子進入了青春期,飯桶一般。學校一份飯根本就剛填了牙縫,吃罷再回頭買第二份甚至第三份儼然成了常規操作。開學後,老大卡森一頓飯吃十塊錢左右,老二卡拉瑞要七塊錢左右,就老三艾瑪還是正常的三塊多。真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而陸止呢?診所只有二十幾位員工,沒有設立單位食堂。如果陸止不帶飯的話,只能出去吃或點外賣。大城市的物價比他們以前住的大學城要高很多,若是天天點外賣,也會成為一筆不小的開銷。終於,節約之心戰勝了懶惰之念,黎妙惆悵地,並無比艱難地至此奮發圖強,去超市買回午餐包和玻璃飯盒,把準備全家午飯列為每日晨間的日常操作。
週一黎妙精心做了壽司,陸止和孩子們都很高興。
週二黎妙做了炒米飯,陸止和孩子們都沒說啥。
週三一早兒,黎妙在每個人的飯盒裡塞了一塊燉牛肉,半碗因炒的過火有些蔫黃的水煮芹菜,還有兩饅頭。孩子們還是沒說啥,陸止不高興了,在一旁喃喃自語地說,“豬吃的都比這好”。
黎妙早有準備,理直氣壯地頂回去:“你最近忙得沒工夫上網吧?這叫‘白人飯’,主打一個生吃和蒸煮。賣相雖差些,但很養生的。最近很流行。”
陸止不再說話,臉綠著就走了。
又是一日繁忙。下班回家後,陸止終於能坐在桌邊吃口熱食了。和病人交流了一天,此刻的陸止就想靜靜的吃飯,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說。可老二克拉瑞端著一張笑臉湊上前來,“爸,您還記得我在網上認識的那個家住紐約的男孩子嗎?”
怎麼能不記得,那個男孩子是克拉瑞在疫情期間打遊戲認識的,一個在陸止看來很弱智的網絡遊戲,一個在陸止主觀印象裡很張揚的小男孩。陸止倒不是反對孩子打遊戲。克拉瑞在學習上一向很自律,從不讓家長操心,而且現在的孩子估計也沒幾個不玩網絡遊戲的。陸止就是想不明白,既然打遊戲,那就安安分分地打遊戲才是正理,兩個孩子非要天天在那裡比“德智體”是何種神操作?
克拉瑞曾經告訴陸止:“第一次背 π,那個男孩子就可以在5分鐘之內記住小數點後30多位。”
克拉瑞還告訴過陸止,“他給我看他的成績單了,那麼多AP 課程都是A。而且,他還會編程,編得很棒。”(克拉瑞讀八年級,那個男孩子讀十年級。)
克拉瑞天天都會和陸止彙報一下,核心就是講這個男孩子怎麼怎麼聰明學習好。反正就是---只要克拉瑞取得了啥好成績,高高興興和這個男孩子說一下,他定會分分鐘拿出一個自己在同等領域的成就碾壓一下克拉瑞。克拉瑞肯定不爽,屢戰屢敗,卻屢敗屢戰,謎之找虐。
雖然非常不能理解,但陸止本著佛系養娃的精神,只要不是原則問題,也不願意多介入。“唉,在美華人的上進真是刻進了DNA了。”陸止私下和黎妙感慨道。
黎妙卻覺得陸止真正的心結是“嫉妒”。從小“爸爸,爸爸”軟軟糯糯地叫個不停,把爸爸視為大英雄的小女兒,從小被陸止捧在手心裡,含在嘴巴裡長大的小女娘,還不到16歲,就被一個從未在現實生活中見過面的小屁孩拐走了心,換哪一個“女兒奴”的父親都不會輕易接受這個現實。
“那混小子不定又做什麼妖了。”陸止正琢磨著,就聽見克拉瑞開口了,“爸, 我昨天和他說,我又拿到JO cut了(游泳比賽的一個指標),他給我看了他的一週時刻表,他每週居然要參加12個體育項目。”
陸止這次真坐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問,“也累不死他??”
飯後,黎妙把陸止揪到車庫,要給他理髮。黎妙給陸止理髮有很久遠的歷史,可以追溯到青蔥時代,非典時期。那時候他們所在的城市封城,同學們都不願出去理髮,黎妙就自告奮勇開始給陸止理髮,還為此專門去家門口的溫州髮廊觀摩過。後來到了美國,最初陸止讀博,火坑專業,一眾拿獎學金的師兄弟,大多不捨得出去理髮,頭型95%都是二茬,就陸止還算有髮型的。給老公和兒子理髮了這麼多年,多笨的人也出師了,現在各種男士髮型黎妙都能駕馭。
髮型可以變,但他們理髮的兩個慣例卻從沒有變過:一是理髮前黎妙會舉著電推子問陸止,”誰是世界上最美麗最聰明最善良的女人“;二是陸止總是無事生非說”無髮“的好處。讀博的時候陸止會說,”XXX的禿頭多好,你給我剃禿了吧“,或”XXX的二茬多涼快“。當了醫生後,陸止就說:“我上班都戴工作帽,誰看得見我啊”。黎妙知道陸止就是一坐15分鐘無聊嘴欠,所以總是善良的拒絕。這次,大概是想起了早上的“白人飯”事件,黎妙不知怎地忽然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一推子下去陸止右側鬢角頭髮盡失。
黎妙假裝緊張的問:“哎呀,我失手了。右側鬢角沒頭髮了。這下只能給你理禿了,行嗎?”
陸止居然有點慌了,忙溫和地安慰道:“沒事沒事……看看能不能修補成平頭,也別一點頭髮不給我留。”
這時候黎妙已經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一件“多年來一直想幹但一直沒幹成”的事情,內心無比爽利,於是堅定且痛快地告訴陸止:“應該是補不了了。失誤太大了。”
負責任地告訴大家,眼看著陸止一頭秀髮逐步精光,接下來的每一推子黎妙都忍笑忍得辛苦至極。就剩前額一圈桃頭的時候,黎妙大喝一聲:“兒子,把我手機拿過來,我要照相。”
陸止嚇得虎軀一震。
兒子卡森拿著黎妙的手機走進車庫,看了一眼陸止的頭髮,說道:“爸爸,明天晚上我們學校的家長會你可不要去了。”
陸止還安慰孩子:“沒事沒事……我穿著工作服去,戴個工作帽誰也看不出來。”
黎妙給陸止拍了幾張特寫,然後掃了他一眼,輕蔑地說:“家長會是5:30pm開始,你回得來嗎?”
陸止頓了一下,但想想覺得黎妙太囂張了,一點兒都沒有犯錯後的歉疚感和自覺性,遂教育道:“學什麼不好,學別人拿餘光掃人,你是掃描儀投胎的嗎?”
黎妙不再說話了,把陸止頭上最後那一圈頭髮也剃光了。
小女兒艾瑪已經睡下,大女兒卡拉瑞聞訊趕來,想摸爸爸的頭,陸止不讓。
就在他們父女拉扯推搡的時候,黎妙手機鈴聲響了,是急診室護士長的來電。
護士長用非常平和,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說道:“Good evening Katherine, This morning, the assistant director called a meeting with the charge nurses from each department to watch a surveillance video provided by the logistics team. In the video, a female staff member, dressed in a nurse's uniform, threw a queen-size metal bed frame into the facility’s roll-off dumpster. Although the bed frame had been dismantled, the head and foot sections were too wide, and the electric compactor couldn't move them. The logistics workers had no choice but to jump into the roll-off dumpster and dig out those parts of the frame. It seems they had quite a bit of trouble getting those pieces out, and now the frames are sitting next to the roll-off dumpster, waiting to be claimed. Today’s meeting was attended by the day-shift charge nurses, most of them had never met you in person, but your photo is displayed in the employee excellence section at the entrance of the building. Several people quickly recognized you from the photo. As soon as I arrived at work, they detailed the situation to me and asked me to call you, requesting that you come and remove the bed frame as soon as possible. (凱瑟琳,今天上午院長助理召集各科護士長開會,大家一起觀看後勤科室提供的一個監控錄像。錄像裡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女性員工,把一個 queen size(中號雙人床)的金屬床架扔進了單位的大型電動垃圾箱內。雖然金屬床架已經打散,但床頭床尾部分太寬大了,電動擠壓機推不動。後勤工人只好跳進垃圾箱,把床頭床尾部分的床架挖出來。據說他們很費了些功夫才把那幾個架子拔出來的,現在這幾個架子被放在垃圾箱旁邊,等待被認領。今天會議雖然去的都是工作日(週一到週五)日班護士長,基本沒見過你,但你的照片就掛在大樓入口處的優秀員工展示欄裡面,好幾個人非常快就把你指認出來了。我剛才一上班,他們就詳細和我說了說情況,讓我給你打電話,請你盡快將床架拉走。)“
黎妙聽後嚇得手腳冰涼,連聲道歉。黎妙道歉一次,護士長就“嗯”一聲,黎妙解釋一次,護士長也“嗯”一聲,反覆幾次後,雙方掛斷了電話。
黎妙把整個情況和陸止交代了一下,問道:「你說我會被單位炒魷魚嗎?護士長要是訓我了,我就踏實了,她一聲不吭,我就不知道後面有啥嚴重的懲罰措施。」
陸止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說:「你不是說這個床架子看上去八成新,打算在 Facebook Marketplace(臉書二手貨交流區)賣掉嗎?怎麼就把它塞進你們單位的垃圾箱裡了呢?多沉啊,怎麼搬動的?而且,你真的就沒考慮攝像頭的問題嗎?」
黎妙不耐煩地叫道:「賣東西多麻煩啊,我最近忙著學做飯,沒時間……你就別怪我了,快幫我分析分析領導對我到底什麼想法啊?我要不要重新投簡歷找工作了?」
「這事吧,就這樣,估計你一個『愛佔小便宜』的形象是立起來了,但和工作能力無關,基本算是私德領域的。『黑貓白貓,能逮到老鼠的就是好貓。』領導還是會繼續用你的。不過有兩件事需要做好思想準備:一是你這事跡必定會成為廣為流傳的段子,經年不衰;二是你要小心那幾個爬到垃圾箱內挖床架子的後勤師傅給你穿小鞋。」頓了一下,笑顏如花的陸止繼續說道:「哎,你再和我說說,你當時扔床架子的經過和心路歷程,好不好?」
「你這番話,讓爺寬心了不少,那爺就再講講細節逗逗你這禿驢:昨晚上,爺上班前,把咱家那個床架子打散了,趁著月黑風高,拉到了單位。我們單位的垃圾箱側有一個巨大的平台。爺把車停在垃圾箱旁,扛著打散的鐵架床,分三次,從平台側面的樓梯爬上去,越過回收垃圾箱,走到普通垃圾箱旁,把床架愉快地扔進去……爺自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最後一次扔的時候,爺還四下環顧,找找有沒有攝像頭,給了攝像頭一個無比清晰的正面仰視,然後爺自我安慰一下,覺得單位不會管這種小事,就去加班了。」黎妙答道。
陸止再也忍不住了,把黎妙拉進懷裡,縱聲大笑起來。黎妙先是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後便被他歡快的情緒感染,眼睛彎成了月牙,臉頰貼在他起伏的胸膛上,也跟著咯咯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陸止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垂眸看向黎妙,嘴角還帶著未散的笑意,低沉又溫柔。他輕喚了一下黎妙的名字,而後,低下頭,吻住了她。這個吻帶著滿滿的寵溺,像是羽毛輕輕拂過心尖,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第二天早上,黎妙叫克拉瑞起牀,克拉瑞不願起牀。黎妙和女兒說:「你只要睜開眼睛,我就把你爸爸叫來讓你摸摸他的禿頭。」
克拉瑞立刻睜開了眼睛。黎妙把陸止叫來,女兒摸了摸陸止的禿頭,又把眼睛閉上了:「媽媽,爸爸頭,毛絨絨的,像布絨玩具,摸著我更想睡了。」
黎妙想想也覺得是這樣,昨晚上撸著陸止的頭,黎妙也是很快入睡的。陸止的禿頭很能起到平復心情的作用。一想到接下來至少一週,陸止的頭都不會扎手,很好撸,黎妙就覺得十分開心。
艾瑪因為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早,一直沒有和理髮後的陸止碰面。下午放學回家,黎妙把事情經過告訴了艾瑪。出乎黎妙意料之外的,艾瑪聽完就哭了,嗚咽地說道:「爺爺這麼大年紀都還沒禿頭,你就先把爸爸理禿了。媽媽你真壞,欺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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