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六四|我见过死亡,但我怀疑“屠杀”
1989年,我五岁,住在北京的翠微路。那是一个炎热而躁动的日子,父亲抱着我站在翠微路口的天桥上。桥下,是两辆装甲车的残骸,火焰未尽,空气中弥漫着焦苦的气息。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那气味究竟来自车体,还是来自车内已然炭化的士兵尸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死亡——如炭般黢黑、如枯枝般扭曲。
父亲当时说了很多。我听不太懂,如今也记不太清。但有一个词,至今仍时常在我耳边回响:“反革命暴乱”。
多年之后,当这段历史逐渐在我心中清晰起来,我也听到了许多不同的解读。那并非如中共叙事中所说,是一场单纯的“暴乱”。但五岁时翠微路口的那一幕,却也在反问着我:“抗议者真的理智吗?”
更重要的是:那一场被无数人口口相传的“屠杀”,真的发生了吗?
关于“屠杀”的证据审视
这些年来,我看过不少公开影像资料、照片、口述记录,也浏览过来自官方、民间以及境外机构的档案和回忆录。它们之间存在诸多分歧,但有两个共通之处始终存在:第一,那一夜,北京确实发生了严重的暴力冲突;第二,至今为止,尚无一份清晰、直接的视频或照片,能够证明“天安门广场上发生了有组织的大规模屠杀”。
我们看到的是木樨地的冲突,是长安街沿线的伤亡,是街头巷尾自行车残骸与装甲车对峙的混乱现场;我们听到的是子弹击穿铁皮的声音、军人与群众之间的尖叫和喊话。这些无疑是真实的、血腥的,造成了伤亡,也留下了创伤。但真正“广场中央”的情况,却一直意外地模糊。
更为具体的证据来自当时亲历现场的个体。在广场坚守至最后的侯德健、潘文等人都表示,虽然听到了枪声,却没有目睹大规模持枪射击或坦克碾压群众的场景。在人民大会堂东门与西南角,士兵划出安全通道,一批批学生被允许步行离开。没有人能拍到“广场被血洗”,因为那场面,至少在多数目击者眼中,并未发生。
有人反驳说:“没有影像,不等于没有发生。”
但在信息封锁尚未完全建立、外国媒体大量在场的1989年北京,如果真的发生了一场几百人甚至上千人被枪决或碾压的屠杀——我们应当问:为何没有一个镜头留下了它?
历史的空白,往往最容易被想象所填补。而情绪与立场的需要,也往往会使一种未经证实的叙事,被不断重复、不断放大,最终成为“理所当然”的常识。
这不是否认死亡的存在,更不是否认清场的暴力本质。恰恰相反,我们越是严肃对待这个问题,越应当对“屠杀”这一词汇保持一份谨慎——不仅因为它沉重,更因为它意味着一种不可逆的道德与政治判断。如果无法证实,就不应轻率地使用它。
清场还是屠杀:中共决策背后的理性动因
清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一种极其沉重的决策。它意味着政治沟通的失败,也意味着国家机器开始以强制方式恢复秩序。而一旦军队被动用,外界几乎本能地将其与“屠杀”划上等号。但在1989年的北京,高层面临的,并非“和平”与“暴力”的两难,而是“失控”与“控制”的最后选项。
我们可以质疑他们的价值观,却不能否认他们仍然保有某种现实主义的理性。
军队进城的那一夜,境内外媒体大量存在,外国记者遍布街头。决策者当然知道:若在天安门广场制造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屠杀”,所带来的后果不会止于舆论指责,更可能是国际制裁、外交孤立,甚至经济断裂。在这样高度曝光的局势下,一个理性的政权更可能追求“强力恢复秩序”与“代价最小化”的平衡。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不会使用暴力,而是说:暴力必须服从于控制,必须服务于叙事。
或者,我们也可以更冷酷一点地理解他们的逻辑:
“在极权语境中,人民的命或许不是命;而军队的命,更不是命。”
在清场中倒下的士兵,并不构成失败,相反,他们可以成为叙事的燃料——用以证明“暴乱”的危险,强化镇压的正当性。就像邓小平后来所说的:“让大家看看,解放军究竟是什么人,有没有血洗天安门,流血的到底是谁。”
于是,问题便转变为一个近乎讽刺的反问:“我为什么要下令屠杀,而不是让军队在克制中完成一次有计划的清场?”
对于一个希望继续统治的人来说,最有效的暴力,往往是“不那么像暴力的暴力”。
历史从不纯净,它混合着恐惧、算计、怯懦与压制。越是如此,我们就越应该将批判建立在事实的土壤上,而非情绪的泡沫之中。
沉默与回声:“屠杀”叙事是如何形成的?
人们往往以为,历史的主流叙事是胜利者写下的。但在“六四”这件事上,却是胜利者保持沉默,讲述者在远方。
中共对“六四”的长期封锁,使得这一事件在中国社会内部几乎被完全切断。在信息结构上,它变成了一场只存在于外部叙述中的事件——既无法被公开讨论,也无法被公开证伪。这种极端的封闭,使得中共天然失去了叙事的主导权。
当一方选择不说,另一方的每一个字就自动获得了扩音器。
“坦克人”就是其中最典型的符号之一。
一位白衣青年独自站在坦克车队前,试图阻拦其前进。画面被西方媒体拍下,并迅速传遍全球,成为“个体对抗国家暴力”的象征。但很少有人指出,那辆坦克并没有碾压他,反而多次尝试绕开。
如果我们从信息本身看,这段视频并不能说明军队残暴,反倒更接近“军队克制”的一个例证。但在舆论场上,它却被广泛诠释为“极权即将辗压一切”的隐喻。这种视觉上的情绪力量远远大于事实本身。
“屠杀”这个词,也是在这样的传播结构中迅速放大、固化。它之所以流行,并非因为有最充分的证据,而是因为它最具道德动员力,最能激起人们的正义直觉,最便于传播。
而另一方面,中共的沉默与回避,几乎为所有质疑和极端说法提供了“默认空间”。“既然你不肯说,那就是事实”成为国际语境中近乎默认的逻辑结构。在这种环境下,任何对“屠杀”说法的怀疑,都会迅速被贴上“替暴政洗地”的标签,而不再具备辩论的空间。
最终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反讽的局面:一方拒绝说明真相,一方在没有完整证据的情况下反复强调“真相已然明了”。而真正想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却陷入了言语的荒原。
结语:唯有真实,不堕于沉默与谎言之间
那年六月,我五岁,站在翠微路口的天桥上,望着燃烧的装甲车,望着如炭般焦黑、如枯枝般扭曲的尸体。
此后很多年,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就像北京六月干燥的热风,被封锁在一扇窗户之后,无法开启,也无人敢提。而远方的声音,越过了这扇窗,为我们讲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故事——关于子弹、血泊、坦克、和一场名为“屠杀”的悲剧。
我曾试图相信它,也努力怀疑它,直到我明白,有时历史并不是被谁完整地记住了,而是被谁先说出来了。
但真正的正义,不该是喊得最响的那一句,而是沉默时也不扭曲真相的那一眼。
因为在面对暴政时,不让我们也成为说谎者,是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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