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說.8

當天晚上我們相擁而眠。

我感到非常困惑，我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符合我以往的認知。 但我的心，卻和他靠得那麼近，近到我們可以清楚看見彼此的傷疤。

那天早晨，我的心出奇地安定。

起床後，我把他的東西清洗乾淨：外套、衣服、鞋襪。 然後走進廚房，準備了一份簡單的家常早餐 那是我以前常做給家人吃的樣子。

也將自己整理乾淨。整潔，並充滿一種久違的能量。 這種感覺，自從我兒子被教堂帶走後，就再也沒有過。

快接近中午，他才起床。 當他看見所有東西都被整齊安放，廚房還保溫著一頓早餐時， 他的表情雖然平靜，但我能從他的動作裡感覺到這對他有很大的影響。

他吃完那頓早餐，花了比平時兩倍的時間。

我來到他身旁，牽起他的手，說： 「我丈夫說，我是被惡魔污染的女人。 我想，很快他就會把我丟進河裡淹死。」

他說：「那真是遺憾……因為我是惡魔之子。 你當我的女人，剛剛好。」

他哈哈大笑，笑聲響亮而乾脆。

我跪在地上，伏在他的面前……最底下卑微的樣子。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看著我。 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 那個眼神，好像他什麼都知道，只是在等我開口。

我說：「我想……在祭典那天，燒了教堂。」

他伸手，一把將我拉起來，緊緊抱住我，給了我一個深刻的吻。

我能感受到他每一吋肌膚的溫度， 每一口呼吸都落在我身上，像是沉默的誓言。

片刻後，他鬆開我，低聲說：

「如您所願。」

然後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屋子。

之後...我去了我丈夫姐姐的家。

我想，再和我丈夫與女兒溝通一次，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會是最後一次。

我走上前，敲了門。

是丈夫的姐姐開的門。 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我不知道她到底遇上了什麼麻煩， 因為當你自己深陷泥沼， 你其實沒有任何力氣，去理解別人的生活。

她說：「你可能需要離開。我的弟弟……不想見你。」

我說：「我的女兒……」

話還沒說完，屋內傳來一聲刺耳的喊叫

她憤怒地大叫：

「滾！我沒有你這種母親！你這個被惡魔污染的女人，你沒有資格站在這裡！

我不想看到你！你這個骯髒、邪惡的豬！」

我只是想，最後一次，跟我的女兒說話。

妳也是我的孩子啊……

我在路上閒晃，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雖然才在早上發下誓言，要報復、要奪回我的孩子， 但我其實…… 不過就是個鄉下的女人。

我這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當一個媽媽，當一個妻子。

多麼可笑 我的兩個孩子，一個認不得我，一個恨我。 我的丈夫說我被惡魔污染，不願見我，甚至希望我消失。

我人生的每一步，都走進失敗。

看見迎面走來的鄰居，我下意識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禮貌，我的包裝。 也是我這些年唯一還記得怎麼做的事。

不知道自己怎麼又來到了教堂外面。

這段時間，我快要把教堂前的石階磨凹了。 一次次的拒絕跟一次次的踱步

推開門，走進去，跪在大神像前。 低聲祈禱： 請……給我一點指示吧。

──

就在這時，五個穿著聖袍的學徒，從教堂的兩側走出。 他們像上次一樣，穿著神聖的衣袍，手上握著的，是繩子與長棍。

帶頭的，是祭司本人。

砰的一聲，

身後的大門被關上。教堂的回音轟在我心頭，像是宣判。

我心裡掠過一陣寒意，但多年來的禮儀讓我強迫自己維持冷靜， 我站起身，輕聲說：

「祭司……請問這是做什麼？ 我只是進來祈禱，不需要這麼……嚴肅吧？」

祭司的聲音平穩卻冰冷：

「神的子民，應當保持聖潔。 而你，已經被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