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的門前

那是一座即將要拆除的老城市，磚牆龜裂，風–穿堂而過，樓梯彷彿每踏一步就會掉一階。女孩就住在那裡的高處，而她家沒有廁所。

她每次要上廁所，都得輕手輕腳的溜下樓，悄悄的走進樓下有錢人家的衛浴空間。那不是一般的廁所，而是一間豪宅內的金碧輝煌之境。高級的灰白色壁磚與黑色地磚勾勒出冷靜的秩序，潔白無瑕的馬桶閃著光，洗手台寬闊大氣，鏡子簡約佔滿一大片牆面。整間浴室高端、大氣、上檔次，好像只有被邀請的人才能進入的清潔聖殿。

她總要對黏在腳邊的小女兒說：「小聲一點，會被別人發現。」彷彿她們的存在，只是借用，是多餘，是不該進入這文明場域的灰塵。

某天，整座城市收到一封卡片邀請函：「今天晚上舉行宴會，請大家準時入場，敬邀盛裝出席。」

女孩看著邀請函，沉默很久。她最近太胖，沒有得體的衣服可以穿。鏡子裡的身體像一團被塵封的麵團，她不想出門。她想：如果這個世界連一件能遮蔽羞恥的布料都不給我，我為何要出席它的宴會？

她一邊想，不小心走錯路，來到一個佈滿灰塵的街道。那裡立著一個巨大的火葬場。門外排列著一具又一具的裸體屍體，躺在鐵製的檯上，一眼望不盡，每具屍體都有一張說明標籤：

■「未修整，10日可完成。」

■「外觀可接受，7日內完成。」

■「3日樣板，優等。」

她站著不動，卻忍不住看見那些還未來得及被整理好的身體，臀部上長滿黑色的像石頭一樣的腫塊，像腐敗的記憶，在皮膚底下翻湧。鐵門後，機器低鳴運轉，像是有人邊聊天邊笑。

就在這時，一組「愛麗絲夢遊仙境風格」的三姊妹出現了。她們有些身形瘦長，有些身形矮胖，化妝斑駁，身上穿著貼公雞羽毛的衣服，好像因為來不及，就將昨晚的夢境撕碎粗糙的貼在臉上。她們走路匆忙，搖搖晃晃，噗哧的笑著，眼神卻很空洞。她們早就習慣了腐臭，甚至對死者的屁股不屑一顧。她們要趕赴那場宴會，帶著髒亂與荒誕，理直氣壯的前行。

女孩站在路邊，看著她們從身旁走過，那一刻她明白了：這個宴會跟她無關，從來都不是他該去的宴會。

她轉身，沒有回頭。她不再追求那件可以遮蔽的衣服，也不想為「體面」的死亡排隊。她穿越火葬場與金色馬桶之間的灰塵，朝一個沒有人看見的出口走去。

每次做這類的夢，我總覺得自己站在兩種極端之間：一邊是體面但死寂的世界，另一邊是荒謬但是還活著的身體。這篇是我從中間穿越的紀錄，寫下來，是為了不讓那個默默轉身離場的自己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