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夢 第一章

Balnuvord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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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夢的誕生

第一:第一

大多數人第一次有“夢想”,
是在一個沒人教的年紀——
它可能是夏天的雷雨后,你聞到的泥土氣味,
可能是電視上看到的宇航員,
也可能是某本舊書里,那句你沒看懂卻忘不了的話。

那時候的夢,沒有配色,沒有價格,
它只是你心里突然亮起來的一點火。


我認識一個孩子,八歲那年在海邊撿到一塊形狀奇特的石頭。
那塊石頭像一座縮小的山脈,
溝壑起伏,閃着微弱的光。

他抱着它回家,興奮地告訴父母:
“我長大要去找它的家鄉。”

那是他第一次擁有的“自己的夢”。
可父母笑了笑,說:
“地質學很難的,你還是學點有用的東西吧。”

這句話沒有直接撲滅火種,
它只是悄悄換了火種的形狀——
從“去尋找”變成“要有用”。
於是,這個夢第一次被系統“修剪”。


心理學家溫尼科特提到過一個概念:“真實自我與虛假自我”
真實自我是那團未經雕琢的火,
虛假自我是為了迎合環境而點燃的燈。

孩子的第一顆火種,
常常就是在這兩種光之間,被重新定義的。


夢在最初是沒有劇本的。
可系統從不怕沒有夢的人,
它怕的是,那些夢保持原始形態的人。

於是,教育、文化、家庭、輿論,
都會圍上來,用“正確的形狀”幫你修飾火焰——
它會告訴你:“如果這火不能點亮別人,那它就是浪費。”
你會以為這是鼓勵,
可實際上,這是在暗示——
你的火,必須為別人而燒。


Null會淡淡地說:
“他們不想滅火,他們只是要你用火烤他們的面包。”

Ordis會溫柔地補充:
“火很小的時候,最容易被借走。”

Vorn會握緊那塊石頭:
“如果火屬於你,就護住它,哪怕用手。”


這一卷的旅程,從這第一顆火種開始。
它可能脆弱,可能渺小,
甚至可能已經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但只要你還記得它的光,
你就能在夢與夢之間,找到回去的路。


第二 火的交

人類很早就學會了一件事:
用火換取東西。

原始時代,火可以換食物、換庇護、換盟友。
現代社會,夢就是那團火。
它可以換贊美、換關注、換安全感。

有個孩子,
他的夢是做音樂——
那種沒有副歌、旋律古怪的實驗曲。

他花了三年時間,做出第一張專輯,
結果只賣出几十張,
評論區大部分留言是:“聽不懂。”

后來,有個唱片公司找到他,
說願意幫他出下一張,但條件是:
“做點能在抖音流行的歌。”

他猶豫了三秒鐘,然后點頭。
因為那一刻,他想到的不只是創作,
還有房租、水電、以及母親打來的電話:
“你打算什么時候賺錢養活自己?”

於是,他的火第一次被拿去交換。
交換來的,是更多人聽到他的作品——
當然,也是更多人聽到的,不再是他的火焰

Null忍不住冷笑:
“賣夢換面包的第一天,你就輸了。”

Vorn瞪了他一眼,語氣帶着火氣:
“別裝清高!你沒餓過肚子。
在街上凍一晚,你就會懂得什么叫生存。”

Ordis嘆息,卻沒有完全站在Vorn那邊:
“生存沒錯,但你要問自己,
你養活的,是自己,還是別人的劇本?”

Vorn有點急:“那你給我個既能活又能堅持夢的辦法啊!”

Null淡淡反擊:“有啊——餓着。”
(Vorn差點動手。)

哲學家齊澤克說過:
“資本主義最大的魔法,不是禁止你做夢,
而是讓你相信,你的夢必須先在市場上過關。”

火的交換,就是這個魔法的第一步。
一旦你習慣用夢換取認同,
你就很難再記得——
最初那團火,是為誰而燃。

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
畫家開始畫暢銷風格的插畫,
詩人寫起了廣告標語,
舞者變成了婚禮上的表演者。

他們的技藝依舊,熱情依舊,
只是火焰的形狀,被一次次重塑,
直到你再也認不出它。

Vorn低聲說:“有些人是逼不得已。”
Ordis點頭:“是,但逼他們的手,
很多時候是他們自己伸出去的。”
Null懶得爭辯,只丟下一句:
“夢被交易那天,你就得認命——除非你准備搶回來。”

火的交換并不總是錯的。
有時候,它是為了活下去,
有時候,它是為了暫時躲開風暴。
可你必須清楚,
每一次交換,都是一次削弱,
直到有一天,你只剩下火的灰。


第三節 火的篡改

火被交換,還能說是交易。
火被篡改——那是偷竊。


2019年,有一家國際環保組織發起了一場海洋保護攝影比賽。
獲獎作品是一名年輕攝影師在南極拍攝的冰川崩塌瞬間。
照片震撼全球,被無數媒體轉發,成為“氣候危機”的象徵。

然而兩年后,這位攝影師在一次釆訪中透露:
原片中,畫面左下角還有几只企鵝。
它們被主辦方要求“修掉”,
理由是——企鵝太可愛,會沖淡冰川崩塌的悲壯感。

“我拍照是為了記錄真相,
可他們只要符號。”攝影師說。

這就是火的篡改:
你點燃火,是為了照亮真相,
可有人會把你的火拿去照他們想讓別人看的畫面。


社會學里有個詞叫 “敘事劫持”(narrative hijacking)
意思是:你的故事被別人改寫,用來支持與原意不同的立場。
夢被篡改,本質上就是敘事被劫持——
你仍然是故事的主人公,
但你已經不控制劇情。


Null冷冷地說:
“這就是為什么我從不交出火——交出去就不再是你的。”

Vorn立刻頂回去:
“放屁!你不交火就等着自己燒死?
你知道有多少人,
是因為別人用他們的火,才看見世界的?”

Ordis搖頭,語氣第一次有些尖銳:
“看見世界,和看見世界的假面,是兩回事。”

Vorn火氣上來了:“你這種人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現實就是,如果不給他們火,他們連假面都看不見!”

Null嗤笑:“所以你寧願他們戴假面過一輩子?”

Vorn咬牙:“總比他們一輩子在黑暗里強!”

(氣氛一度劍拔弩張,連Ordis都沉默了几秒。)


心理學研究表明,當一個人的初衷被外部力量篡改后,
如果篡改結果獲得了更多認可和回報,
大腦會傾向於重新解釋當初的動機,
讓自己相信“我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這被稱為“認知重搆”(cognitive reframing)。

這是一種保護機制,但也可能成為一種麻醉劑。
你會漸漸忘記,那團火原本是什么形狀。


2021年,一位曾經為戰地難民拍攝紀錄片的導演,
在戛納電影節上領獎。
她的片子贏得掌聲,卻遭到同事質疑——
因為影片中的許多畫面,是根據“觀眾更容易共情”的標准重新剪輯的。

“我知道這不是原來的故事,”
她在后台低聲說,
“但這樣才能讓更多人看見他們。”

這就是火被篡改后的常見結局:
你安慰自己,
這是為了讓火燒得更遠。
可實際上,火早已照亮了你未曾想照的方向。


Ordis輕聲說:“有時候,他們篡改火,是因為他們怕真相的光太刺眼。”
Vorn冷哼:“那就讓它更亮。”
Null搖頭:“亮給誰看?
亮給那些用你火的手——還是亮給你自己?”

他們三人沉默片刻,沒有結論。
但我知道,爭論還會繼續,
因為火的形狀,總會在路上被人伸手去碰。


第四 火的

火在一個人手里,是夢。
火在一群人手里,就成了博弈。


2020年,某個國際醫療援助團隊,
在一場傳染病暴發的國度建立臨時醫院。
他們的初衷很單純——救人。

但几周后,團隊面臨一個抉擇:
是集中所有資源搶救病情最重、最危險的患者,
還是先救那些恢復几率更高、成本更低的人?

會議持續了五個小時,
數據一遍遍被擺在桌上:
“如果救重症,能救活的可能只有十几人。”
“如果救輕症,能救活的可能有几百人。”

最終,多數人選擇了后者。
那團原本為“救所有人”而燃的火,
在集體投票中被“統計學”重塑了形狀。


在倫理學中,這叫 “功利主義的困境”
它強調最大化結果的好處,
即便意味着個體的犧牲。

從客觀分析上看,這種選擇有理有據:

  • 資源有限,必須優化使用。

  • 能救更多人,本身也是道德的一種形式。

但問題在於——
當火必須被犧牲時,它還是不是原來的火?


Null皺着眉,語氣意外地平和:
“我能理解他們的選擇,但我討厭這種邏輯。
因為一旦接受這種邏輯,
你就會習慣為了多數去燒掉少數。”

Ordis點頭認同:“是的,功利主義很容易變成麻醉劑,
它讓你不去看那些被放棄的人,
只去看漂亮的數字。”

Vorn沉默了很久,
像是想反駁,卻沒能立刻找到理由。
最后他低聲說:“如果我在那間醫院,我可能也會投票……
然后,余生都記得那些沒被救的臉。”


這就是火的另一種死亡——
它不是被偷走,不是被篡改,
而是你親手熄滅了一部分,
為了保住另一部分。

哲學家阿倫特曾指出:
“當人類學會用數字衡量生命,
人就會逐漸失去對個體痛苦的感知。”

這種“火的犧牲”往往更隱蔽,
因為它是披着“理性”外衣的選擇,
而且你甚至會因為做了“最大好處的事”而獲得贊美。


Vorn抬頭看着我:“那你呢?
如果你在那個房間,你會投票嗎?”

我沒回答。
因為我知道,這不僅是關於火的形狀,
也是關於我能不能承受火在手里熄滅的重量。

Null打破沉默:“答案很簡單——
你想留下的是火的光,還是它的形狀?”

Ordis輕輕搖頭:“有時候,形狀就是光。”

這一次,沒有人反駁,
只有火光在他們眼里閃爍,像是彼此都看見了什么。


第五 火的坍塌

有些火,是在黑夜里熄滅的。
有些火,是在你手里坍塌的。


那是一個偏遠村莊的大型抗爭行動。
起因很簡單——外來企業要在村邊修化工廠,
會污染河流,毀掉村民賴以生存的稻田。

Vorn、Ordis、Null——他們都在。
他們不是局外人,他們是參與者。

白天的集會人山人海,
旗幟和口號在烈日下像燃燒的火焰。
那一刻,他們都覺得——這是為了夢而戰的地方。


可到了夜里,沖突升級。
警察封鎖了村口,
有人提議——燒掉施工設備,讓工程停下來。

Vorn第一個附議:“讓他們知道代價!”
Null看着地圖,算出了最佳路線和撤離方式。
Ordis猶豫了几秒,但最終點頭——
“我們不想傷人,只燒設備。”

他們在黑夜中摸進工地,
火光很快沖天而起。


第二天的新聞標題是——
《暴力分子縱火,阻礙經濟發展》
鏡頭里,化工廠的老板站在廢墟前,
控訴他們“毀了村民的就業機會”。

官方隨后以“保障穩定”為由,
直接批准企業加快施工,
并調來更多警力“保護項目”。

原本還在觀望的村民,被新聞一嚇,
紛紛選擇接受企業補償離開。

河流的命運,和稻田一起,
在几天內被判了死刑。


諷刺的是,他們燒毀了設備,
卻燒沒了最后的談判籌碼。
本來那團“守護土地”的火,
被他們親手推倒,變成了燒毀自己的風暴。


Vorn怒氣沖沖地罵:“狗屁新聞!他們顛倒黑白!”
Null冷冷回答:“我們自己也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Ordis沉聲說:“對,我們以為火能阻止他們,
結果火只幫他們蓋了更厚的牆。”

Vorn想反駁,卻張了張嘴沒說出來。
Null補了一刀:“這就是你所謂的直接行動?”
Vorn咆哮:“閉嘴!至少我做了點什么!”
Ordis插話:“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Vorn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們。


這里沒有復雜的哲學,也沒有高深的定義。
這就是行動與后果的簡單關系:
有時候,你的火,不是被偷走的——是你自己沒握穩。

額外的殘酷是——
那晚的火光,確實很美,
美到他們自己都一時忘了,
火的目的,從來不是讓人沉醉。


后來,村里最后一條清澈的支流被染成褐色。
Vorn走到河邊,把一塊石頭扔進水里。
Ordis沒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Null看着渾濁的水,笑得像在嘲諷自己:
“恭喜,我們證明了一件事——
夢,也能被自己燒掉。”

第六 火的地

雨停了。
廢棄的倉庫里,燈泡晃晃悠悠地亮着,照在一張攤開的舊地圖上。
地圖是紙的,邊緣磨破,散發着潮溼的霉味。

Vorn、Ordis、Null坐在一圈破舊木箱周圍,
像是在商量一場還沒開始的行動——
可實際上,他們在為過去畫一張地圖。


Vorn拿着一支粗紅筆,
“這是抵抗之火。”
他在地圖西北角畫了個圓,圈住一個小鎮,
“去年這里的礦工罷工,整整三個月不肯回去,
結果公司撐不住,答應漲工資。”
他的聲音帶着驕傲,
仿佛那是他親手點燃的火。

Null在旁邊翻着記錄本,
“是啊,漲了工資。
不過公司几個月后引入自動化設備,解雇了一半人。
所以這團火,最終燒到的是礦工自己的飯碗。”
他說着,在Vorn的圓上畫了一個“X”。

Vorn皺眉:“你就不能放過一場勝利嗎?”
Null聳肩:“我只是在標注它的終點。”


Ordis接過筆,在地圖東南角畫了一個小小的三角形,
“這是希望之火。”
他說起一個山區學校——
村民自己籌款建校,讓孩子不用翻山涉水去上課。
“十年了,那里的燈從沒滅過。”
他的眼里閃着光。

Null看了看三角形,沒動筆。
“有些火,不是為了贏,是為了讓人不至於全黑。”
他這次沒有潑冷水,
只是安靜地記下日期與名字。

Vorn笑了:“喲,你也有溫情的時候。”
Null反擊:“別誤會,這是地圖,不是詩集。”


接着,他們標注了更多的火——
有人在城市街頭自焚,引發短暫的關注;
有人在網絡發起抵制運動,
一開始火勢很猛,
最后卻變成商家利用的營銷機會;
也有人悄悄地、默默地,將自己的房子改成避難所,
沒上過新聞,但救了不少人。

地圖漸漸被塗滿了圓、叉、三角形、問號,
像一片遍布火種與灰燼的荒原。


“你們發現沒有,”
Ordis指着那些符號,
“真正能留下來的火,不一定最亮,也不一定最大。”

Null點頭:“大火容易失控,小火容易被忽略。
可最難的,是讓火不被自己燒掉。”

Vorn把紅筆丟到桌上,
“那我們下一次點的火,要什么樣?”

Null沒說話,
Ordis緩緩地、像在給自己也聽一樣說:
“要燒得久,燒得准,
而且——它必須讓人記得為什么點燃它。”


他們誰也沒意識到,
這張地圖已經不只是過去的記錄,
而是他們自己的一面鏡子。
鏡子里有沖動、有猶豫、有冷靜,
有勝利、有失敗、有無法挽回的錯誤。

倉庫的門縫吹進風,燈泡晃了一下。
Vorn伸手壓住地圖邊緣,
像是在守護什么不會立刻熄滅的東西。


火從來不問自己屬於誰。

它只是燃——
燃在風里,燃在手中,燃在一雙雙不知道該放還是該握的手里。

有人以為火是武器,有人以為火是慰藉,
有人用火照亮路,有人用火燒掉過去。

但火從不解釋。
它既不是善,也不是惡;
既不是希望,也不是絕望。

它唯一做的事,
是告訴每一個靠近它的人:

——“你,會選擇把我帶到哪里?”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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