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允许自己停下

yo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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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学冲浪,并不是为了征服海浪。 相反,越往海里走,我越清楚地意识到:人是无法征服自然的。 大多数时间,我只是趴在冲浪板上,被浪一次次拍回岸边。 努力划水、判断浪型、等待时机,真正站上浪的时间可能只有几秒。 更多时候,是与浪对峙、与恐惧共处、与身体的极限反复碰面。 这是我的冲浪日记。 也是我与自然、身体、恐惧、当下之间的持续对话。

浪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做。

还有体力耗尽的时候。
还有一次尝试没有成功,被浪太小、太缓地送回岸边的时候。
还有在我准备下一次尝试之前,那段夹在行动与行动之间的空白里——
我时而会这样做:什么都不做。

我趴在冲浪板上,身体伏得很低,侧着头,让一只耳朵贴近水面。浪从板底轻轻穿过,发出低低的声响,不像拍岸时的轰鸣,更像呼吸。板子随着水面轻微起伏,方向并不明确,速度也几乎不存在。

我不划水,也不试图前进。
我只是漂着。

在日常生活中,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种“放松”的姿态,反而常常伴随着隐约的不安。
因为在我熟悉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做”几乎总是被视为一种问题。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被放进一套以排序和评估为核心的系统里:
成绩排名、绩点、名次;
工作的绩效指标、KPI、增长曲线;
后来是社会的评判、同龄人的比较、是否“走在前面”。

再后来,我发现自己的大脑,已经被训练得对数字异常敏感
互联网的爆款标题几乎无一例外地在用数字抓取注意力:
“20 岁实现财富自由”、
“一个亿的小目标”、
“7 天瘦 10 斤”、
“普通人逆袭的 5 个方法”。

数字清晰、结果明确、路径看似可复制。
它们在不断暗示:
只要不停转动、持续加速、不断优化,就能抵达某个被承诺的终点。

在这样的逻辑里,停下几乎是一种罪过。
静止会被理解为懒惰,
空白会被等同于停滞。
于是人只能像陀螺一样旋转,追逐下一个目标,却很少被允许真正停下。

我发现,冲浪也很容易被我套进同一套功利的框架里。
我开始计算站在板上的时间,
观察动作是否足够“标准”“好看”,
暗暗比较自己和别人的进步速度。

仿佛只有站起来、滑得久、动作漂亮,
这一切才算“值得”。

可恰恰是在那些被浪轻轻送回岸边、条件并不适合再次尝试的间隙里,我开始意识到另一件事——
我其实早就忘记了,如何真正停下。

不是“卷不动所以躺平”,
也不是“消极等待结果”,
而是一种对当下状态的全然承认:
现在,就是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的时候。

趴在板上的那几分钟里,没有目标,也没有进度条。
我不在“准备更好地开始”,
也不在“反思刚才为什么失败”。
我只是感受身体的重量,被水托住,又被水带走。

那一刻,我第一次隐约意识到:
停下,并不一定意味着退步。

后来我意识到,我之所以如此不安,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无所事事”,
而是因为我太习惯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在那个以排名、绩效、数字和结果构成的世界里,
“我在做什么”,几乎等同于“我是谁”。
一旦停下,意义就开始塌陷,
人会立刻感到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

可在海上,那套证明系统暂时失效了。

当我趴在冲浪板上,既没有向前,也没有后退,
既没有在变得更好,也没有在明显失败,
我突然发现一个令人不安、却又异常清晰的事实——
世界并不需要我时刻证明自己。

浪依然生成,又依然消散;
潮汐依然进退;
风依然改变方向。
无论我此刻是否“有效”,一切都照常发生。

那一刻的“什么都不做”,并不是一种抵抗,
而是一种直面——
直面一个没有被目标填满、
没有被意义修补的当下。

我清楚地知道:
如果我愿意,这样的状态可以无限延长;
如果我不愿意,我也可以立刻重新投入行动。
但那一刻,我第一次没有急着为自己做出选择。

不是因为找到了答案,
而是因为暂时不需要答案。

后来浪变大,我重新开始划水、判断、迎浪。
可那段什么都没发生的时间,已经留在了我身体里。

它提醒我:
存在并不总是以进步的形式出现;
有些时刻,活着只是意味着——
你清醒地站在这里,
知道自己正在停下。

而这本身,已经足够真实。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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