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凡達3》｜金馬倫依然相信電影院

原文於2025年12月19日首發「智族Life」

本文提及的書影音皆為香港譯名

時隔三年，熟悉又陌生的潘多拉星球，再次向人類世界打開大門。

12月19日，電影《阿凡達3》在全球公映，導演占士·金馬倫又一次帶著對“大銀幕不會消失”的信念和對技術革新的“偏執”，將潘多拉星球推向更遼闊也更危險的維度。

《阿凡達3》被寄予厚望。

2009年，第一部《阿凡達》橫空出世，僅用41天問鼎全球票房冠軍。2022年，第二部《阿凡達：水之道》延續輝煌，衝至全球影史票房第三。本次上映的《阿凡達3》作為2025年最後一部商業大片，僅在中國內地就被預測衝擊20億元票房“十分保守”。

然而票房成績對於商業片奇才導演金馬倫來說，或許不過是皇冠上的又一顆珍珠，足夠閃耀，卻並非初衷。以科幻片求解人類世界的母題，才是金馬倫借《阿凡達》系列想打造的那頂皇冠。

“很遺憾，在這段時間內，作為人類，我們和世界、與環境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得到改善。”智族Life在金馬倫大師班現場見證他回溯20多年創作《阿凡達》系列的心態變化。

他說，“像《阿凡達》的劇本一樣，直到現在，仇恨和暴力依然在世界上四處發生。因此，關於人和人之間相互看待、彼此連接，以及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主題，便一如既往地在《阿凡達3》中延續著。”

這也是技術不斷進步和發展的20年。某種程度上，卡梅隆和《阿凡達》系列在其間起到推波助瀾的開創性和節點性意義。第一部的3D觀影技術革命，第二部更精細化的動作捕捉革新，都影響著全球電影工業的前進腳步。

此次的《阿凡達3》，卡梅隆打造的新技術，能“如顯微鏡一樣”捕捉到演員身體和表情的變化細節，並在放映端同步CINITY LED技術配套支持。《阿凡達3》也成為國內第一部CINITY LED 3D高幀率好萊塢進口影片。

不過，對於16年里早已習慣各種新技術、新形式的觀眾來說，《阿凡達3》是新瓶裝舊酒，還是電影工業史上的又一次革新，一切尚未可知。

但可以確信的是，人們會選擇走進電影院，用198分鐘的超長體驗，找尋屬於自己的答案。

01｜卡梅隆創作的“復古”根基

12月8日，在第七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完成《阿凡達3》的中國首映禮後，卡梅隆亦現身“大師班”，向觀眾分享電影的精神內核與技術探索。

儘管是小範圍放映，但現場觀眾的熱烈反應讓卡梅隆感到興奮。人們都在好奇：跨越16年，《阿凡達》為何依然足夠吸引人？

智族Life在大師班的現場收穫了意料之內的答案——幾天匆忙的行程中，無論是首映禮、大師班還是各種訪問，卡梅隆遇到這個問題時，都會把答案落在故事的內核——“人”和“家庭”上。

經典的元敘事，構成了《阿凡達3》最關鍵的“復古”氣質來源。

在10年前啓動《阿凡達3》劇本階段時，卡梅隆就把自己關於家庭與父親身份的經驗不斷寫進故事里，卡梅隆在現場表示，“在現實中，我是五個孩子的父親，男主角薩姆·沃辛頓（飾 傑克·薩利）有三個孩子，女主角佐伊·索爾達娜（飾奈蒂莉）也有三個，當父母失去孩子，這是我們每個人心中最害怕、最難以想象的事。現實里，這種打擊往往會毀掉一段婚姻，可能有責備，有過度的悲傷，很多婚姻都無法承受。”

正因如此，當觀眾在第三部裡看到傑克與奈蒂莉在失去大兒子奈特亞姆之後的痛苦不只是劇情背景，而是被卡梅隆真正嵌入到故事結構之中，成為壓在人物關係上的重量。他也刻意讓潘多拉星球上的角色回到“人”本身，而不是被塑造成超級英雄電影中的救世主。

影片中的角色雖然沒有特定對應到某個特定的人，但角色設定確實融合了卡梅隆的家庭印記。他與妻子蘇西兩邊家族成員眾多，孩子們的成長軌跡、青少年時期的焦慮與迷茫，甚至他自己的童年經歷，都被轉化為角色情感的靈感源泉。

他希望觀眾走出影院時，能感覺自己與奈蒂莉一家共同經歷了磨難與成長。看見她們面對心理掙扎、情感考驗與生死關頭時的堅定抉擇。“家庭”真正變成了角色的行動准則與影片真正的精神內核。

除此之外，當人們觀看影片時，也會明顯感覺到這份情感也延伸到了更廣闊的“人”的定義之中，邁爾斯上校（史蒂芬·朗飾）與“蜘蛛”（傑克·尚皮永飾）之間跨越記憶與生命的情感、傑克一家與“蜘蛛”之間複雜的鏈接、洛阿克（布里坦·道爾頓飾）與圖鯤的羈絆……它們共同組成一種更大的關係網絡，讓故事的底色落到人與人、人與自然的情感上。

如此樸素到“復古”的主題，是卡梅隆認為《阿凡達》真正關心的主題，它並非只在講某種文明或語言的差異，而是在觸碰那些跨時代、跨文化都能被理解的價值，即人的生存境況、家庭紐帶、勇氣，以及為所屬社群（影片中反復強調的“部落”）所應當承擔的責任。

也因此，《阿凡達3》的創作關鍵並不在潘多拉星球的奇觀和再加一個新的世界觀設定，而在於無論環境與身份怎樣變化，情感驅動力始終來自親密關係里的選擇與代價，讓觀眾在更宏大的敘事中仍能抓住最樸素，也最不容動搖的情感錨點。

02｜殖民主義與身份認同的議題重塑

對殖民主義的反思，也是貫穿《阿凡達》系列始終的議題。

潘多拉星球對現實世界究竟意味著什麼？卡梅隆說：“潘多拉從來不是單純的奇幻烏托邦，而是人類文明的鏡像之地。地球入侵者帶著開採資源、支配自然的目的而來，他們的行為本質上是人類文明擴張史的縮影。”《阿凡達》之所以能在不同年代持續引發共鳴，正因為這面鏡子映照的並不只是歷史，更包含當下仍在發生的資源掠奪與生態暴力。

當觀眾試圖回看《阿凡達》系列影片中對殖民表述的變化時，會發現它不再只是外部侵略與抵抗的二元對抗，而是逐漸與“身份認同”綁定在一起，變成一個更複雜、更難回答的問題。

第一部結尾，男主角傑克完成了從人到納威人的轉變，這不僅是情節上的勝利，更像是一種象徵，即人類第一次徹底成為納威族，從侵略者陣營變成以他者的身份重新學習異族的世界與倫理。

第二部，反派邁爾斯上校依靠記憶儲存與技術複製也獲得了納威族的軀體外形，但他的心理與意志仍然是人類的殖民野心。這讓殖民不再只是槍炮與機器的強行登陸，而是一種更狡猾的後殖民形態——借助技術進入他者的身體、佔據他者的語言與生態結構，在偽裝與表面同化中繼續擴張權力。

第三部中，人們再次感受身份的動蕩。卡梅隆進一步把身份認同的焦點轉移到唯一生活在納威族之中的純人類後代角色——“蜘蛛”身上。“蜘蛛”的存在迫使故事提出一個更尖銳的問題：當一個“他者”從小在納威世界長大、擁有情感歸屬與家庭紐帶，他到底屬於哪一邊？更何況，“蜘蛛”在艾娃的幫助下能夠在潘多拉自由呼吸。

從個體角度看，這是生命的延續與被接納的可能；但從整個星球的結構來看，這也意味著一種危險的先例，人類是否可以依靠這種能力從而讓入侵變成更為輕易的事？於是，人類與納威族終究水火不容的宿命論，在“蜘蛛”身上第一次出現裂縫。

也正是在這一點上，第三部把《阿凡達》簡單的殖民對立推向更當代的層面。卡梅隆在現場向媒體們表示，希望電影能引導觀眾正視他人，無論是納威人的不同族群，還是天空人（地球人），都要學會和諧共處。“這才是影片想要傳遞的重要理念。”

與此同時，和諧共處的理念在系列的每一部都有顯現，並隨著第三部的世界觀拓展迎來了進一步的擴大。《阿凡達3》帶來了代表天空和風元素的“風之商人”（即天空中遊牧遷徙的飛行商隊）和潘多拉星球上代表毀滅與破壞的火元素的“灰燼族”。前者由首領佩拉克（大衛·休里斯飾）帶領。他們是一個崇尚和平的族群，並不站隊任何一個陣營，長期在天空中生活。電影在開篇以及中段也以他們的視角為現場的觀眾打開了潘多拉星球的天空世界。

灰燼族則是黑暗面的體現。灰燼族的家園曾遭火山災難摧毀，這種經歷塑造了其族群不再信任舊有秩序的底色。她們的領地在溶岩洞穴與火山地帶，身體形態雖與納威族相似，但通體呈現出暗藍色，動作與服飾也更加具有侵略性，與第二部中海洋的藍色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

灰燼族首領瓦琅（奧娜·卓別林飾）的登場尤為奪目。她從出場起就帶著一種重置秩序的決絕，她的妝容更陰影化，動作氣質更鋒利，乃至特定的武器與身體技藝都在把族群創傷後的警惕、壓迫與攻擊性直接外化為視覺語言。影片中的她們不惜與人類合作，以推進重建秩序的目標。

這也讓第三部的衝突不再只是前兩部反復強調的“人類與潘多拉的外部對抗”，而是首次更明確地把危機寫進潘多拉自身出現分裂與對立的複雜情況。

人們很容易從電影中解讀出對於現實世界的思考，讓電影再次回到卡梅隆的設定：潘多拉是人類文明的鏡像之地。

03｜“瘋子”一樣的技術革新

敘事之外，視效、聽效和特效的革新式體驗，是觀眾一直期待在卡梅隆電影中獲取的。卡梅隆也被外界稱為像“瘋子”一樣，著迷於對技術革新的推動。

在《阿凡達》第一部創造出近乎的試聽體驗後，卡梅隆在第二部《阿凡達：水之道》里再次突破，把過去極難實現的水下真實表演轉化為一套可控制的虛擬拍攝流程。劇組搭建水下動捕系統與專門的拍攝空間，讓演員在水下的動作與情緒都能被穩定捕捉。而在放映端，影片也進一步推進了“3D＋運動呈現”的優化思路，即通過在高幀率素材基礎上微調抖動感、運動模糊與運動節奏，讓畫面既保留高幀率的清晰與臨場。

而《阿凡達3》中最為重要的創新就是動作捕捉技術。卡梅隆解釋道，動作捕捉技術的最新發展，讓演員能夠以更加自然的狀態進行表演：“我對演員們說，你不需要因為是在拍攝就去刻意地誇張，你的表演要盡可能地貼近自然，而我們的技術會像顯微鏡一樣捕捉到你的身體和表情的變化細節，甚至是那些你自己都意識不到的細節。

從演員的角度，他們的感受是，可以更加真誠地、真實地表演，他們能夠全身心沈浸在角色當中，讓這些角色能夠像在現實里一樣彼此互動，而不是刻意地演給觀眾去看。”

更值得注意的是，《阿凡達3》的“升級”並不只發生在片場與後期，配套的放映系統也被納入同一條工業鏈條。中國首映禮的三場放映採用了CINITY LED獨家的4K 3D 48幀版本，並在公映階段同步推出。CINITY LED作為中國於2023年推出的影院放映系統，與卡梅隆的緣分則可追溯到2019年。卡梅隆分享了這段經歷的緣起，當時他以編劇與製片身份攜《阿麗塔：戰鬥天使》來中國宣傳時，就對這一系統的研發思路與目標產生興趣。

接下來的6年里，《阿凡達》系列的緊密製作與CINITY LED技術的發展同步進行，最終在中國首映禮上完成交匯。卡梅隆在多個現場中也特別指出CINITY LED的核心優勢：“我喜歡這項技術的一點在於，無論屏幕尺寸多大，其亮度都不會受到影響，因為光線是從屏幕本身發出的，而不是從遠處的投影儀發出。”

他認為，《阿凡達3》在中國看到的完美效果，正是這部電影應有的呈現。

而從更廣泛的視角看，《阿凡達》這個延續了16年的科幻系列，幾乎完整見證了3D技術完善到如今流媒體盛行的觀影模式轉變。

未來電影走向何方？是手機還是電影院？卡梅隆的回答並沒有對新媒介的排斥，而是以一種更堅定態度再定義——

“儘管流媒體改變了觀看電影的方式，但電影將持續發揮作為生命‘模擬器’的重要作用，而這種作用只有通過電影院才能得到實現。”

卡梅隆依然相信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