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人,总在和时间打仗
闹钟在耳边颤动,像一只神经质的鸟。
它尖锐,嘶哑,穿透梦。
手一甩,寂静。
再闭眼,时间偷走了一块。
再睁开,七点五十。
七点五十?
像一块冰,忽然压在胸口,凉,重。
八点半要打卡,二十公里,车流,红灯,城市的呼吸,全都在前面等着绊我一脚。
我像被绳子勒住,猛地挣开。
鞋带散落,袜子不对边,衬衫扣错一粒,像一条裂缝,懒得补。
牙膏溅在镜子上,白色的花,晕开,像一朵病态的雪。
没空擦。
一口水,凉,呛,喉咙打了个结。
电梯在十六楼,慢得像一只困兽。
楼道的光,冷,墙皮有裂纹,像细小的血管爬满墙面。
有人拎垃圾,看我,眼神空,像隔着一层玻璃。
别看了,我不是人,我是一个时间的逃兵。
风扑在脸上,冷意钻进衣领,却盖不住心里的火。
钥匙拧响,发动机像野兽醒来,低沉地咆哮。
油门踩下,车像一根拉紧的弓弦,嘣地弹出去。
第一盏灯,红。
红得刺眼,像一块烧灼的铁片。
刹车声像尖锐的呼喊,在耳边骤然炸开。
前方的车,一排排,像冰封的石头,冷,硬,不肯让路。
我的手指,轻敲方向盘,节奏快,像一颗颗催命的鼓点。
窗外,风卷起灰尘,灰尘带着碎玻璃的光,在阳光下跳舞,像嘲讽。
对面,一个外卖骑手,蓝色衣服被风掀起,骑在电动车上,身子贴得像一块钢片。
他低着头,眼睛盯死前方,像一只箭。
后面是塑料箱,哗啦啦,像风中破碎的旗帜。
他冲进车缝的那一刻,我看到他肩膀的线条绷紧,像一根弦。
迟到,扣钱,今天他也在赌命。
其实,我也是。
绿了。
油门轰,车窜出去,风卷过耳边,带着热,带着灰,像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拍在脸上。
喇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战场上的号角,嘶喊着、嘶喊着,催促每一寸焦躁的神经。
一辆车,从侧面猛切,像一头黑牛拱过来,眼睛冰冷,闪着光。
我一抖,方向盘打偏,安全带勒住肩膀,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突然收紧,勒出一声闷痛。
心跳,嘭嘭嘭,像一面鼓,被风、被声、被光,敲得乱颤。
下一个路口。
黑的。
信号灯黑着,像一双蒙了尘的眼,死寂。
没有红,没有绿,没有规则。
车流像洪水,从四面扑来,混乱,翻涌,像野兽脱缰。
SUV横着插进来,身影冷硬,像一块黑铁,反光晃得人眼疼。
摩托车蛇一样钻,尾气熏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和夏天的热一起,黏在空气里。
快递三轮,装满包裹,胶带的光像一片片湿冷的鱼鳞,在阳光下晃动。
男人的嗓音粗哑:“借过——”
声音像锈铁刮在石头上,带着一股焦躁的烟火气,炸进耳膜。
喇叭声层叠着响,像炮火,在空气里劈开一道道裂缝。
孩子在哭,哭声尖,像玻璃被划开,一点点碎,一点点掉。
麻雀炸开,扑棱棱,黑影散成一团破碎的墨,甩在天上。
油烟、汽油、汗味,缠成一股无法命名的气息,从鼻子一直灌到肺里,厚重,压得人透不过气。
风不吹,风死了。
汗顺着脊背,缓缓爬,像一条冷蜥蜴,悄无声息地溜进衣领。
喉咙干,干得像吞了一把沙子。
忽然想起冰箱里的西瓜,切开的瞬间,刀下去,“咔嗒”,瓤裂开,汁水四溢,红得像一场无声的火。
为什么偏偏是西瓜?
我笑,笑得虚无,像风吹过一片纸灰。
眼睛酸,像抹了盐,不敢眨,一眨,缝隙没了。
呼吸变得粗,胸腔像鼓,被人一下一下敲,急促又空。
耳边的喇叭声,忽远忽近,像风卷来的潮水,一波一波,把心推到悬崖边。
我盯着前方,像盯着一条狭窄的生路,脑子里闪过老板的脸,眼镜后的目光,冷得像刀尖。
一句话卡在嗓子里,吐不出,咽不下,像一块铁。
忽然,一个空隙。
细得像一条裂缝,却亮,亮得像一线希望。
脚踩油门,轰,声音炸在耳膜,整辆车像一头狂兽,猛地跃起,甩开一阵风的鞭影。
喇叭长长地叫,像有人在后面撕开嗓子喊,但我听不清,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乱,密,像雨点砸在铁皮上。
风钻进窗缝,热得像一块火,拍在脸上,却让我笑,笑得像一场突围后的荒谬。
时间,慢。
像一只蜗牛,背着厚重的壳,一寸、一寸,爬。
手表的针动了一格,我盯着,像盯着救命的呼吸,却觉得它走得比死还慢。
脑子开始乱想:
如果我现在弃车,跑,能不能赶上?
如果老板今天心情好,会不会假装没看见?
如果人生有一条备用通道,我是不是可以直接跳过去?
幻觉像一群麻雀,在脑子里扑腾。
阳光落在手背上,烫,像一块铁,贴紧皮肤,烙出一阵隐痛。
汗滴滚落,滴在裤脚,溅开一朵微小的印记,像一颗黯淡的花。
有人在路边卖花,黄色的,红色的,一捧捧,像一场悄无声息的火烧在街角。
我忽然想,如果今天不用去上班,如果可以停在这,被阳光晒到融化,会不会比冲去开会更接近自由?
远处传来一阵马达声,警笛亮起,像一支突兀的号角,插进这片混乱。
两辆摩托,疾驰而来,制服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面旗,带着秩序的气息。
手势一挥,车流慢慢动了,像退潮,喇叭声一点点褪下去,只剩零星的抱怨,像战后的枪声,孤单,迟缓。
车动了。
像一条断腿的蛇,慢慢爬出泥沼。
后视镜里,混乱还在扭动,像一团灰色的浪,翻腾,咆哮。
我靠在座椅上,笑了。
嘴角干裂,笑容像一张纸,被风一吹,就要碎。
笑什么?
笑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笑时间的残酷,笑自己,像一个用尽力气也追不上的影子。
阳光落在仪表盘上,亮得像一块冰,慢慢融开。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空了一截,像一条刚打完仗的街,废墟里,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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