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一條貓尾巴

第一天：記一天中的某個時刻。

自從大樓搬到老公寓，就必須追垃圾車。

以前旁觀別人等垃圾車都覺得很有趣，一群人在同一時間站在路邊，不是像等公車或買便當那樣列隊朝同一個方向等待、期待，而是三三兩兩朝不同方向，有的人滑手機、有的人發呆、有的人互相聊天，看起來閒暇沒事又好像有事情要發生，沒有人期待地引頸張望，也沒有害怕錯過什麼的神色，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都很自在很理所當然地站在那兒，但若不知道他們在等什麼便略顯怪異。我還見過人行道上五六包垃圾規規矩矩排成一直列，但旁邊卻一個人都不見，莫名地很有趣。

但現在丟垃圾這件事讓我很焦慮，焦慮的不是錯過垃圾車，也不是丟不準或害怕臭氣髒污，而是和鄰居站在路邊等待的尷尬。

明知道那是附近鄰居卻又不認識，認得卻又不熟，要打招呼嗎？對到眼的時候怎麼辦？要點頭還是微笑？要聊天嗎？要聊什麼呢？像是這樣的焦慮在第一次準備下樓倒垃圾時爬滿全身，我想著等我聽到給愛麗絲的時候再趕快下樓，這樣應該就不會有等在那的尷尬，大家忙著把垃圾準確丟進垃圾車應該也沒空打招呼吧？

誰知垃圾車在到達公寓門口之前，還會在路口轉角停一次，終究還是要在門口與隔壁的何媽點頭微笑，和一樓的劉姊招呼問好，然後尷尬地看著垃圾車緩慢開過來，短短三十公尺如三十公里。我要堆滿笑容，我要佯裝友善，在適當的距離與時機對到眼點頭微笑，然後裝忙，趕緊丟了垃圾快步回家。

除了等垃圾車的時刻，有時還是會在樓梯間、大門口或路口斑馬線上遇上那見過又不認識的鄰居，有的頭也不抬旁若無人那最好，偏偏有的都已錯過打招呼的距離了還硬是要喊你一聲「昨天煮什麼阿？好香耶！」「呵呵！沒有耶，不是我。」尷尬癌指數超標。若遠遠就注意到了，也許繞路，在不遠處再多徘徊個幾下，等人進門或走遠我再回家。但有時就是沒注意到，只一心想著自己的事，結果綠燈一起步就看見四樓王大哥在對面正要走過來，實在懶得笑、不想笑，我正戴著耳機就假裝看地上過馬路好了。

唉，打招呼麻煩，不打招呼又怕人家覺得我不友善、不好相處，真的很羨慕那些能遠遠地就朝氣大聲招呼，走近一點還能自在聊個一兩句的人。有時我就是沒那心情，連笑一下都無法，我正在自己內心深深的角落裡，根本沒預期要遇上任何人，我甚至需要時間跟力氣從內心深深的角落裡，跑跑跑，跑到外面扯出一個笑容來，好傻好累。

常常希望自己有條貓尾巴，慵懶地甩一下就算是招呼了，沒表情也罷、不出聲也無妨，人家還是覺得你可愛，偏偏我就是天生臭臉，就是不討喜，未來我大概就是那種大人小孩都避之惟恐不及的孤僻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