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上的女性情欲|那日的酒不足以让TA动情|beU Official
原文于2024年8月发表于「beU Official」,标题《那日的酒不足以让TA动情》。编辑:Z。微信公众号阅读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CKV795Q6UiHudVjMo6SWaw
「对不起,我喝多了,没控制住自己。」「那晚我断片了,不记得了做了什么。」……大多数「酒后乱性」的男人说辞如是。但在大约300年前,一位喝完酒后,半推半就地,和女领导做了爱的职场男性,曾带着泪眼真诚地说过:其实那日的酒并不足以让我动情。
他叫温实初,是清朝雍正时期的太医,AKA《甄嬛传》镶边角色一枚。当有些不懂性同意的现代人还活在清朝时,这个真清朝人的话正在重新道破酒后可乱性的谬论。
主动发起这场性爱的女领导叫沈眉庄,「甄学」世界里永远的姐。她是后宫中「不安分」的典范,「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是她的主题诗。
这个所谓「酒后乱性」的故事,是她埋在《甄嬛传》里的隐喻遗产。
01 突破
沈眉庄出身官宦权贵家庭,相貌和才识都万里挑一。背负着家族使命入宫为妃的她,不仅年纪轻轻就被安排学习协理六宫事宜,也极受太后相关势力的青睐。前期的她,不说把父权制发配的勋章拿了大满贯,至少也是后宫新生代组的女德榜首。

但正当她以为恪守传统就能换来体面安稳的一生时,旁人的陷害让她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误以为难被动摇的尊荣和恩宠。骄傲如她,自此彻底识破了君王的虚伪薄情,酝酿着一场巨大的觉醒风暴。
这个从前一直在扮演封建社会贤淑标兵的女人,开始在宫斗中自动边缘化。她会「挂脸」,对宠妃不屑,对皇帝冷漠,公然反对皇后,无情反击挑拨离间的语言。毫不内耗,爱恨分明。

所以当她爱上照顾自己身体的太医温实初时,也几乎不掩饰自己的心动,主动向对方示好。宫闱之内,这份禁忌的感情是致命的存在,但沈眉庄放任它自然生长,愈演愈烈,久久不散。于是就有了开头提到的酒后性爱。
那一晚,「屈尊」前来重修旧好的皇帝刚被她冷脸轰出碎玉轩,提着药箱来提供醒酒服务的温实初就到达了酒桌面前。
在这个短暂的交错空隙,沈眉庄用一杯接着一杯的酒助长着内心幽怨。「那我自己的感情呢?我到底算什么?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我就不能醉一回吗?」低声呐喊着的她,以最真实最赤裸的样子迎接了迈进宫室的温实初。她用醉眼望去,这个男人的身影,就像自己欲望的显形。她脸上的酒气红晕,盖不住失控的神色心绪。

于是她将太后赏给她和皇帝的「暖情酒」哄温实初喝下。精通医理的温太医一口下去便知酒不对劲,但将错就错,被沈眉庄的欲望吸引着、带领着,然后顺从着,最终臣服于她冲破性的自我意识。

在沈眉庄被温实初抱向那张原本为皇帝准备的床榻时,「性」就不再是男人性欲的单向入侵,也不再是森严礼法的规定动作,而成了由「不安分」女子挑起的叛逃游戏,溢出了「翻牌子」式的宗族繁衍制度。
这是一个身体被严格监管的女性对人之尊严的渴求。她要释放,她要被看见。
沈眉庄临死前,面如槁木的温实初俯在她床前说了那句扣人心弦的「其实那日的酒并不足以让我动情」。在几近绝望的生死离别前,一直选择回避的他承认了怯于面对的情感。尽管婉转含蓄,但迸发出了冲破极权的自尊、自我与相互成全。

同时这句话里还暗示着另一个真相——那夜的酒当然也不足以让她动情。但酒是她的武器,也是她意志的延伸,足以放大她的欲望,创造出新的时空,帮她夺回清晰的主体性。
02 抗争地带
沈眉庄求爱的浓烈态度,不禁让人想起一心求嫁果郡王的孟静娴。她在《甄嬛传》里出场不到五回,却拥有完整的情欲叙事。
身为沛国公独女的她,是封建社会上流阶层知识女性,拥有浪漫主义式的人格,甄嬛曾评价她「家教甚好,风姿出众」。

她的「不安分」在于对爱情的执着追求。爱情的概念在今天的觉醒女性心中或许已经过时,但在300年前却象征着自由意志和个体解放。更激进的是,从小爱慕果郡王的她,似乎一开始就天然地知道婚恋自主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决定此生只嫁果郡王,既没追问对方的真心所属,也不予求位高名分;既不畏惧错过适婚年龄,也不在意街坊朝臣的讥笑。这甚至还成了她的舆论施压法。
她和沈眉庄一样,渴望被爱,但更追求「我在爱」。

最终,家族特权让她如愿成为果郡王的侧福晋。但少女时期漫长的闺中等待,早已让她练就了异常冷静的头脑。她料到自己会在成婚之夜被冷落,于是亲手掀起头上的红盖头,对身边叹气的嬷嬷说,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她深知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但在爱情实现路径如此单一的时代,她怎么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呢?

于是,一个天然求爱的女子,也被迫进入了婚内争宠的闭环。她开始经营各方关系,占据果郡王的注意力。终于,她找到机会灌醉了眼前这个爱着别人的丈夫,算计到了另一具也困于执念的身体。
如果说沈眉庄的一生是从服从规则、利用规则到厌弃规则,那么孟静娴拧巴而短暂人生则是一直在验证自己的规则。

在命悬一线的难产之际,她含着血用发抖的嘴唇对果郡王说,是自己灌醉了他才有了这个孩子。事实上,这是无需向当事人重申的细节。但她坚毅的神情让一种深层次的「接受」呼之欲出——她一如既往勇于承认自己爱果郡王,也真正敢于接受了果郡王爱着别人。这也是一种洒脱。就像早年对流言蜚语不屑一顾那般,如今她也不后悔曾用不体面的方式搅动果郡王的情欲。

在此刻凛冽的毒痛中,孟静娴作为人的清醒战胜了被操纵的痴情和占有欲。这是她婚前常年在家独处的身体习惯,也是她一贯不屈服于既定权威的骨气与本能。
而在她血崩床前的果郡王,没有像温实初那样给出明确的回应。他慌张又错乱,死死握着她的手——孟静娴早已驯服了果郡王的身体不是吗?因为那晚的酒也不足以让他动情。

关于这点,许多甄学家都已做过详细解析,不再赘述。但我相信还是有人不信或者不愿信,果郡王曾不自知地爱上了孟静娴。是的,因为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作为上位者的果郡王曾被身处下位的高水平爱慕者以柔情诓醉。这一刹那,他从对甄嬛的专一执念中走了神,成了孟静娴情欲的俘虏和验证她自我命题的一环。
这种试图在性爱周旋中翻转权力关系的极致代表是叶澜依。

厌恨皇帝的她,原本只会用比沈眉庄还冷酷的「我不笑,是我生性就不爱笑」堵塞皇帝的调情。后来则为了「屠龙」大计,刻意表现出了对宠妃身份的享受,将暴躁狂拽的性格粉饰成傲娇的小性子,让皇上欲罢不能。
她的「酒」,是伺机在皇帝服食丹药中混入的朱砂。不仅如此,她还更频繁地跟步入衰老期的皇帝发起性爱,全方位消耗他越来越虚的身体。以假意的服从取得「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的效果,贯彻着下位者四两拨千斤的策略。

在这个从未爱过皇帝的驯马女眼里,皇权无非就是一副唬人的躯壳,内里的血肉都脏得令人恶心。所以当她被旁人戕害失去生育权利时,表现得十分淡然。这是已明确否定皇权的她,对剩余利益的主动放弃,透着一种平静的绝望。而她选择从内掏空皇帝的身体,也正是遂着自己这份深刻的绝望,进行着孤注一掷的反抗。当「屠龙」成功,她也不愿再活在这个已毫无意义的世界上。叶澜依选择自己结束生命,是最大程度地保存自己的自由与本心。

03 虚构
当然,叶澜依的抗争是崎岖与自毁式的,它并不彻底。这与另一个对皇帝无爱的女人——制香高手安陵容——形成了对照,她们都在注定悲剧的命运中矛盾又撕扯。

其实安陵容这个自我物化最严重的后宫女性,也有她的「酒」。暖情香就是她的「酒」,是她成功操纵皇帝的偏门伎俩,是她越过重重阻碍维续荣宠的砝码。
安陵容是整部《甄嬛传》里最明白「情欲」既通向人性也通往权力的人。她善于在人性的下沉之处做文章,用香让皇帝和正处于孕期的自己发生性行为。此举之大胆狠辣,让皇帝被蒙在最原始的情欲里晕头转向。她做小伏低的无奈策略也无疑把握住了皇帝的劣根性,这种对统治者神经系统根本性的制服与破坏,不逊于丹药里强劲的朱砂。而「暖情香」,也是安陵容给观众奉上的照妖镜,撕碎了权威正统的道貌岸然,消解着皇帝权力的不可动摇。

但「暖情香」同时又是一种虚构,虚构着安陵容自己对皇帝的情欲。或许是调香的手法过于熟练,她忘记了自己曾很排斥皇帝的身体;又或许是吃人的后宫实在可怖,她忽略了其实更需要被「暖情香」催情是她自己。
这也造成了安陵容这充满抗争的一生中最大的局限性——不会尊重自己的感受。失踪的情欲,象征着她迷茫的自我和落空的渴望。于是在她的叙事里,我们既能看到一个坚韧女性,另一边又会发现她只是在被强烈的欲望拨动着发条,不断通过谄媚成为皇权的玩物和牺牲品。

利用与被利用是所有后宫女子一生的主题。当沈眉庄获得温实初的爱时,又不得不为了守住这份爱重回皇上身边;当孟静娴已经能在无意之中物化果郡王时,又不得不在婚后滑入自我矮化的逻辑;当叶澜依耗尽皇帝身体时,又不得不将自己变成最讨厌的样子;当安陵容在受缚的框架中挣扎到极致时,在顶峰等着她的却是更大的灾难。
正如甄嬛说:「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

而这之中的「醉意」虽然转瞬即逝、自欺欺人、随时湮灭,但也是软化,是松动,是喘息。囿于时代的她们,在「性」这条维系与皇权关系的枢纽上,开拓着超越时代的自我权力空间。她们虽处处受限,却拥有无限的生命力。
所以,在这个清醒比沉醉更勇敢的时代,当我们可以把握真实感受,能够选择不将自我实现附着于性缘关系,也能辨别性与爱的陷阱时,也请尽情地、主动地、自我地展开美妙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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