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大多数(七)
李夕喜欢发朋友圈,晒路边流浪的狗,晒食堂的豆腐脑,晒阳台上歪着晾晒的印花衬衫。 照片总有些歪斜,配字也不讲究,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啊”或“啊啊啊吃到第六颗糖了!”—— 琐碎随意,却不知为何,他每条几乎都看。
不评论,不点赞。 他通常在宿舍熄灯后,独自躺在床上,翻开李夕的主页。 点进主页的动作,熟练得像翻一本旧书。 他甚至大概知道李然更新的大致时间,也熟悉他偏暖色的滤镜与惯常的取景角度——人始终偏在画面的右侧一点。
有时看着看着,他会下意识将手机举高,像在躲避屏幕反射在他眼镜片上的红点。指尖轻敲几下,又滑回主页,仿佛刚刚的注视不曾发生。 他会转身侧卧,用手背挡住眼睛,像抵挡一束不该直视的光。
那天晚上,他刷到李夕新发的一张照片: 操场边的落日,整片天空被夕阳烘得像红色塑料纸。 下面配着一句话: “今天夕阳很好看,想跟人分享,随便谁。”
他盯着那句话发了很久神。 突然间,手一抖,点赞点了上去。 指尖顿在屏幕上,迟迟没挪开。
屏幕上的红心像一滴燃烧的蜡,烫得他手背一紧。他立刻松指,取消点赞,又点进页面反复确认:“你已取消赞”——但仍然排在列表最前面。
他呼吸变浅,锁骨缓缓起伏,手机被他攥得发热,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坐起身,走到阳台,夜风灌进衣领,他低头看屏幕,像在等待一个不可知的回声。
第二天,他早早进了教室,选了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把帽檐压得很低。 李夕从他面前走过,像往常一样哼着歌。 他装作翻书,余光却在他脚步落地那刻抖了一下。 李夕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他低下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放下了什么。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的空落。
毕业后,他再也没见过李夕,只在一次班群里,有人说他去了国外,好像是美国。
研究生那年,父母劝他考深圳的教师编制。
他点点头,像应了句天气要变凉。
校招第一次考试,他没考上。
父亲一句话没说,转身进厨房,锅铲翻得哐哐响。他闻得出,是猪肝。多切了两块。
吃的时候,他端着饭菜进了房。母亲隔着门喊:“吃快点,别低血糖。”
他夹了两口,咽下去,胃里发苦,手心发麻。
那顿饭,他们谁也没提“再来一次”。
后来,什么也没说,但似乎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那年冬天,天天吃鱼肉。
母亲说:“你安心复习,其他别管。”
他说:“知道了。”放下筷子,进了房间,门“哐”一声关上。
第二次,他考上了。分在偏远区。
父亲点点头,像说了句“也不错”;母亲翻出家里仅剩的红包纸,说要包个“开门红”。
春节,三人坐飞机回老家。
亲戚邻里陆续上门来拜访,闲聊时,总离不开那两句:“毕业了吧?找对象没?”
他笑笑,没答。父母接过话茬:“毕业啦,在深圳当老师。”“对象还早。”
正月去外婆家,一进门,舅妈先看到他们,高声喊道:“哎哟,高材生回来啦!”
陈浩不自然的笑笑,脸颊有些发热。父母却笑的很开心。
亲戚围上来,拍着他妈的肩:“以后你们轻松咯,浩儿争气。”
他听得出,母亲事先已讲过了。接着说道还是“浩儿最有出息。”
他笑笑:“哪里哪里。”
正说着,外头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院前。
母亲脱口:“哟,勇儿他们到啦。”
阿姨接话:“哎哟,又换车啦。”
勇儿穿着短夹克走进来,神情轻松。
姨父姨妈提着两瓶酒,放桌上。
人群话题转了方向。
他松了口气。母亲还在笑,眼角僵住。父亲低头剥瓜子,余光瞟着茶几上的奔驰钥匙。
外婆好像觉察到什么,慢慢开口:“勇儿能开公司是能耐,浩儿也不差,在深圳教书,稳稳当当。”
父母的笑,才放下来一点。
他走过去,先点了点头,轻声唤:“勇哥。姨父,姨妈。”
又对众人说:“我去后山挖点笋。”
说得轻,没等人应,已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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