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路是不是越走越窄

整整15年前的初冬，我遇到一個學業和職業的選擇。當時我在讀第一個碩士學位，還有一個學期就畢業了。我讀的文憑，畢業有兩種方式：一是讀完所有課程，二是最後兩門課程不讀，但有指導老師自己選題做項目Major research paper (MPR)。第二種方式是可以以此申請讀博的，也不是所有學生都可以做，因為要有指導老師許可。

當時的我成績算是很好的。有一天下課之後，我在收拾東西，我最喜歡的教授來問我，考慮得怎麼樣，是不是要做MPR. 我說我還沒想好。她就說，她非常建議我去做，她也願意當我的指導老師，因為她覺得我很適合做學術，很有潛力。

我當時聽了的確是很開心的。但是其實那時我並沒有很想做。一個是因為我很喜歡上課，好多有趣的內容，我剛剛開始對這個學科充滿熱情，我甚至還要求旁聽了一門額外的課。第二個是我還根本不知道我想做什麼選題，完全沒有概念。第三個是，我當時並沒有讀博的打算。因為讀博還要好多年，我不確定我想不想做學術。我其實更想早點畢業，早點進入職場，經濟獨立不再需要家人的資助。如果讀博，我就要繼續過一個窮學生的生活很多年，我不確定那是我要的。

於是思考再三，我還是愉快地選擇了去上課。後來課業結束，我以整個年級第一名的成績畢業。畢業後到處遊玩了半年，然後從學校所在的小鎮搬到大城市，在年底找到了收入不錯，但其實我不是特別感興趣的工作。

在那之後，我又很勤奮地考了和我專業沒有一毛錢關係，但可以在職場晉升的證。還考了車牌，在我轉正後買了人生第一輛車，也從地下室租的小間搬到了獨立的公寓。本來以為一切生活都在正軌，但我卻一點都不開心。每天上班都像進監獄，每一個工作都壓得我透不過氣，我到了周日晚上就開始焦慮。頻繁地加班讓我身心俱疲。其實那時我很年輕，累不是最重要的，而是隨著晉升，我的工作內容越來越難，而我根本不想做得更好，因為我很不喜歡那個工作，人際關係也非常複雜。

於是，我重新計劃是不是可以重新回到大學進修。可是問題是我沒有MPR在手，很難向招生官證明我有研究的能力。再說，要回到學校全職，就要放棄穩定的工作和相對舒適的生活。儘管那幾年我努力工作，但其實也是一點存款也沒有，是月光族，有時候長途旅行還欠債。沒有錢，也沒有精力，所以就一直沒有真的去申請。

到了後來生活發生了其他變化，我結婚生子，就更不用想了。直到第二個孩子滿2歲，我終於去申請了第二個碩士學位。我記得我要提供推薦信的時候，我找了工作的一個經理，她和我關係很好，給我寫了很好的信。但是另一個推薦信必須是學術相關的。我就想起了以前說我很有潛力讀博的教授。我給她寫了信，結果她說她無法幫助我，因為她退休了。我就，覺得很好笑。幸好有另一個教授還沒退休，我去找他喝咖啡，他也願意給我寫推薦信。最後我就申請上了。

然後現在到了當年最後一個學期。

我本來也是抱著要申博的念頭去讀這個碩士的。可是，如今已婚兩娃，一個孩子有自閉症，我也在幫先生公司做事，步入中年，讀這個學位其實已經吃力，我根本無法想象讀博會怎麼樣。而且這個學校競爭更激烈，即使我想要申請做MPR也不一定有導師可以帶。（其實有一個導師也是很喜歡我的，如果我向她申請，我很有把握她會答應，但我沒有把握我可以deliver）所以又歷史重演，我又只能把課程讀完拿學位。

拿這個第二個學位，我真的，不知道有什麼用。（或許還是有用的）

很神奇的是，寫到這裡。我本來以為我會很堅定地希望，15年前我可以選擇做MPR, 然後去讀博。那現在我就已經是博士了，我也會像我其他一些同學那樣，在大學里教書，做研究。我原本以為我會很渴望那樣的生活。但是，我卻意識到，當時的我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有一些事情，就是無可避免的。

至於現在的我，是不是已經和學術界絕緣了，或者是不是我依然希望做學術，我其實不是很確定了。

我記得當年有一個教授，他給我們講job and career 的區別。他說工作就是收入的來源，是社會對你的要求；但事業不是這樣，事業是一個召喚calling，事業是如果你不去做，你會渾身不舒服。或許我一直沒法從事我喜歡的工作，但我的事業不以此被界定。既然我有一個方向，我知道什麼會燃起我內心的火種，我可以被暫定，我可以被困住手腳，但我不會停止前進。隨著年紀增長，當然選擇越來越少，但路並不是越來越窄的。只要繼續往前走，總會出現更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