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握在傘柄上
走廊比現實還長,門一扇一扇地開,有人在無聲地引我穿過不同的場景:雨天的小徑、滿座的教室、忽然亮起燈光的舞台。
長廊緩慢向前,像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呼吸。門依序排列,卻沒有任何一扇真正屬於這裡。
它們在光與陰影之間互相遞送暗號,門之間沒有邏輯,而我只是順著那條細細的線,走過去。有時空氣像剛被雨洗過,有時乾燥得連聲音也變得輕。光會突然從背後落下,像一隻手按住肩膀,又在我轉頭前收回去;有時空氣忽然冷得像剛從水裡撈起來,牆壁變得粗糙,像有細小的沙粒嵌在其中。
走廊的盡頭並不存在,它只是一次次轉彎,一次次改變溫度。在我還沒轉動門把時,只剩下傘在我手裡的重量提醒我自己還站在這裡。
每個地方都有聲音在流動,我只是帶著那把傘,一路走,一路想著,它到底是用來擋雨,還是隔開什麼。入口的許可是客觀的,等你準爆好,就可以進入,進入任何地方,也沒有什麼拒絕被引領。只是帶著那把傘,讓它的重量提醒我,在所有門的另一側,總有什麼靜靜等著。握柄在掌心留下微涼的弧度,傘面在極輕的氣流中微微震動,像在對我說話,卻又什麼也沒說。
夢一開始總是散的,像水在不同的杯子裡換來換去,有的還溢出來,沿著指縫滑下去,我只能看著它消失;像一段我丟失的前世的體驗,空落落的希望那是現實,又或是太殘酷了,希望我已經經歷過那樣的痛苦,希望那被潛意識封印住的厄運,永遠不會影響到我的世界。
但最近它像收斂了,不是變得完整,而是有了回聲,我在裡面走,那些回聲自己疊在一起,有的近,有的遠,卻都指向同一個還沒看見的地方,每一次那聲音響起,我的胸口就像被輕輕敲了一下,耳邊的空氣會慢半拍才落回來;而我好像漸漸地能分清楚它在對我說什麼,不是靠記住,而是靠停下來,讓它自己走到我面前。
像一個影子從極遠的盡頭走近,直到與我並肩而過,什麼也不說,卻留下它經過時的語氣。
它不再只是一些混亂的片段,而是像在不同房間之間穿梭,每一扇門後都有一種熟悉的氣味。我走進去,又走出來,手裡一直拿著那把傘,不確定是為了擋雨,還是隔開什麼。
我時而停下來聽一會兒,時而繞過他們,像走進了一場並沒有特別邀請我的盛會。燈光變化,舞台的布幕在不知不覺間拉起,我看到人群聚集在光裡,氣氛隆重而安靜。我站在稍遠的地方,沒有刻意靠近,也沒有馬上離開,只是看著光從舞台上落下,也落在我腳邊的地板上。那時我知道,什麼時候該向前,什麼時候該退後。傘在手裡轉了一下,像是在提醒我自己站在哪裡。
在那些轉換得過於自然的場景裡,我帶著傘經過雨聲稀薄的走廊,看見某個笑容明亮的人與我錯身而過,她像是要停下卻又讓距離保留在空氣裡,指尖短暫地掠過傘邊,傘影剛好落在我們之間,像一道被雨水切出的線;我曾急切地尋找一個門後的空間,像是要釋放什麼,卻總有人先一步佔據了那個位置,地板在水聲間有極輕的震動,焦躁感像波紋一樣沿著牆壁擴散,讓我只能聽見水聲在門板另一側斷斷續續地落下;我看見權威的身影被牽引著離開,那雙被按住的肩膀讓空氣瞬間靜了下來,像是一場沒有彩排的審判,人群像被同一個呼吸按住,連空氣都變得厚重;舞台的燈光忽然亮起,像在召喚,但我在那一瞬退後半步,光線落下時像一塊溫暖卻刺目的布覆住眼睛,讓我更確定自己該留在陰影裡,讓自己成為觀眾席最安靜的一隅;而在某個無關緊要的角落,有人做了極私密卻也極日常的動作,我們的眼神在空氣裡輕輕碰了一下,又同時移開,那種近得幾乎要碰到的距離讓我意識到自己仍在衡量什麼是該讓步的邊界。
後面的路安靜了下來。窗外的雨還在下,水光在地面上聚成小小的鏡子,倒映著我的樣子。
我在那條不知通往哪裡的長廊上走得更慢了,傘在手裡的重量變得溫和,像是既能抵擋什麼也能讓我看清什麼,而舞台的光遠遠地亮著又暗下去,我知道自己在這些光影交替的時刻學會了辨認哪一次是邀請、哪一次是邊界,哪一次該向前、哪一次該退後。在舞台暗下的瞬間,我聽見雨聲從夢外滲進來,像一層真實覆在虛構的表面。雨聲還在窗外輕輕落下,為整場旅程覆上一層薄霧,讓一切的輪廓不必過於清晰,要我記得這種在場與離場之間的呼吸。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光從窗邊斜斜照進來,落在還有雨痕的窗框上。
我醒來,光從窗邊斜斜照進來,帶著雨後的氣味,明亮像是最後一個提示:在任何一場盛會裡,只要知道自己該站在哪裡,就已經是種清醒。在雨裡找到一把剛好合適的傘,不必為了融入而淋濕,也不必為了害怕而錯過,然後門緩緩關上,長廊的盡頭安靜無聲,只剩下一點溫度跟著我醒來。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正站在合適的位置,不必為了靠近而失去自己,也不必為了保護而錯過什麼。我會明白,傘是保護,也是距離,舞台是邀請,也是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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