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徙》
二十六歲前,我是一名藝術院校的老師。體制內一成不變的生活,讓我心生厭倦。有天下午,站在教室窗內,看見校長彎腰從他那輛日系藍鳥車上下來,微禿的頭頂,油膩的長髮披散在肩上,腰間的皮帶勒緊凸起的肚子。我突然看見了四十年後的自己——我想走出去。
那是九十年代中葉,各行各業的人才從三線、二線小城湧入北上廣深和海南。我身邊的朋友比比皆是。有一天,我終於和母親提出要離開學校。
母親和同事都覺得我「瘋」了。體制內事業單位鐵飯碗,人人羨慕的好地方,怎麼說離開就離開呢?但下海潮湧動,古城開封的閉塞、文化圈子的共識、父親當時的影響力……我的姓氏代表的不僅是我個人,更是父親的金字招牌。我需要的是自我認同。
跟父親提起此事,沒想到老人家竟同意了,給我半年時間:「如果幹不出什麼名堂,就回學校。」我假意應允,心裏明白——既已出走,很難回頭。
離開學校後,我像一匹脫韁的野馬,第一站選擇去廣州。大學同學小宇在廣州「上花轎」婚紗攝影擔任首席攝影師,幹得風生水起。那時婚紗攝影很掙錢,普通影樓的風格已滿足不了年輕人的審美,而「上花轎」更唯美,更青春,更有「品味」。
開始的兩年,我順風順水,收入頗豐,整個人都洋氣起來。爸媽背地裏叫我「假洋鬼子」。其實我也討厭自己裝模作樣,可不拿出那種範兒來,老闆就直接給你黑臉。營業額是這個行業的唯一標杆,那時的年輕人真好忽悠……
三年後我不幹了。千篇一律的話術,千篇一律的造型,我拍過上萬張兩兩相望,互牽雙手,錢讓我忘了,自己曾是一名藝術工作者。
我沉寂了很久。
在朋友的勸說下,我跨行業進入鄭州一家上市公司主管業務。五十歲那年,也就是2020年,我和研發部趙總、技術總監李剛共同研製發明了變電站帶電清掃機,獲得發明專利二十三項,技術填補世界空白,榮獲行業多項大獎,被列為國家電網重點項目。
2019年武漢首發疫情,災難在那一年降臨。項目研發成功後,正值試機階段卻因疫情擱淺。國家電網所有的變電站改塗刷RTV(防污閃塗料),五年的心血功虧一簣。那時我是崩潰的,整個團隊萎靡不振——那是多少個日日夜夜?沒有錢,借錢;還嘗試過融資。多少投資方看上了這個項目,它開創了變電站防污閃的創舉。
時過境遷,我沒有後悔。在人生過半選擇跨界,投身高難度技術研發,面臨的挑戰巨大——我既不懂電力,也不懂機械,在這個行業裏能站穩腳跟,靠的是沒日沒夜的鑽研,任何人都可能是我的老師。這個項目雖因各種原因未能投產,但過程帶給我的成就感遠超結果本身。人生的價值不該被年齡框定,在後半程同樣能創造新事物。五年絕美的體驗,是我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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