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洞遺民1|半年記錄 奪回安居半世紀寮屋身份 八旬梁伯:有咩帶走?我老婆個神位囉
文|集誌社記者
新界東北發展計劃開展超過十年,涉最大收地範圍的古洞北,自 2014 年人口凍結後,村民連年碰上收地「死線」。自政府三年前提出發展北部都會區後,古洞新發展區於去年一月起,即推動「餘下階段發展階段」,收回區內 109 公頃土地。受收地影響的最後逾千戶村民,須在今年 5 月、11 月分批遷離。古洞將來會變成公路、高樓、港鐵站。
去年 11 月,還未遷出的古洞北居民,在古洞菜站籌辦一場希望爭取集體安置的記者會。《集誌社》在其後的半年,跟進記錄這批「古洞遺民」的故事,當中有古稀之年的村民,因寮屋號碼被誤刪,險失安置資格。也有八旬長者,獲安置後仍堅持每日返回「舊居」。有「村三代」失去至親後,決定在清拆前,盡力打理兩老用心佈置的舊居,在有限時間,保留最後回憶。
一位 60 年代搬入古洞的村民,在記者會上訴說,自己的寮屋曾經歷「紅字」、「黃字」,兩個港英政府為寮屋住戶登記的年代(1976年、1982年),均獲確認寮屋登記,寮屋既是安樂窩,也是謀生的「山寨廠」。直至 1986 年,他停運工廠,但從未搬離。近年發展收地,這位村民申請安置補償,卻被地政總署告知,當年工廠牌照與寮屋牌照已一併被撤銷。83 歲的梁伯慨嘆說:「你畀我上就上,唔畀我上有咩辦法?」幸好最近終獲承認村民身分,老來仍有瓦遮頭。

六七暴動市道差 為謀生入古洞
梁伯一頭白髮、大肚腩,臉上總掛著笑容,活像「老頑童」周伯通。「都唔知可唔可以講!」他笑說,當年搬進古洞,是個帶點「政治色彩」的歷史故事。
六七暴動期間,港九多處動蕩,「出邊好難搵食,入新界仲有嘢做,我哋以前做工程,九龍無咩做就難搵食,所以就入嚟。」當年廿多歲的梁伯,居於九龍仔一帶(現為又一城、城市大學附近)。宵禁之下,每天下午四點要收工,否則一過五點已無車回家。「你好做啫、人家老細唔好做,(市道)咪淡啲囉,有啲朋友入嚟搵到食,就叫我哋一齊入嚟。」

梁伯這位城市人搬進古洞,不是種田,而是從事燒焊工作。一開始幫人打工,到之後將寮屋改建成「山寨廠」自立門戶。
「以前古洞就係好荒蕪,一離開菜站,啲茅草生得高過人,50 、60 年代都係泥路嚟,水泥路都係後來整。當年政府唔理新界,居民想整好條路,就要去嘉道理農場(前稱:嘉道理農業輔助會)申請,睇你要用幾多材料修路……即係嘉道理負責資助村民,村民自己郁手去做。」
梁伯的寮屋位在廣德隆醬園一旁,附近還有調源、李錦記兩間醬油廠。梁伯說,這間寮屋於 50 年代搭建,與周遭醬園屬同一時代產物。他從 60 年代末搬進來,靠著積蓄與向親戚借錢,以 6,000 元頂手,後來修路也是村民合力處理。到 1976 年、1982 兩個重要年份,港英政府大規模登記全港寮屋,梁伯的寮屋獲「寮仔部」登記作人住屋及非人住屋(工廠)。

見證古洞盛到衰 山寨廠養活一家
70 年代,梁伯結婚,剛好遇上環球工廠遷移潮,香港製造業冒起,梁伯決定轉型,山寨廠由燒焊改為製作膠手套。他說,當時普遍人工僅三、四千元;相比之下,縫製手套「一個月唔休,都做到 4、500 蚊,七點開工做到夜晚八、九點。」
全盛時期,兩層寮屋「上面三十幾部(縫)車,下面就擺十幾部啤機,大約四、五十人。」梁伯指著部分熏黑的天花說,當時七、八成空間都充當廠房,只有二樓部分空間作居住,廚房也僅有一個小角落,夫妻二人就在此照顧四子女的起居生活。
「 7、80 年代成街都係人,豉油廠有百幾個工人、麵粉廠都有幾廿人,下面係街市、食肆。成條街啲人行嚟行去,依家機槍掃都掃唔到一個人!(以前)醫生診所都有幾個㗎呢度,依家搵個都無啦。」

1985 年,政府興建粉嶺公路古洞段,舊古洞街市需要清拆,周邊茶樓、藥材、雜貨、電器舖陸續離場,人們流向鄰近的上水。古洞自此以公路為界,一分為二,梁伯的家,「由最中心變做最邊邊」。加上內地正值改革開放,本地工廠紛紛北移,梁伯乾脆停運走向末路的山寨廠,也沒再向政府繳交廠牌費用,數年後,他被取消工廠牌照,卻未料先於工廠登記的住屋牌照一同被撤銷。
此後超過三十年,古洞發展計劃一直在政府的藍圖當中,卻遲遲未動。

安置補償「失格」 梁伯:去到依家無彎轉先處理
梁伯的妻子於 09 年離世,早已視古洞為安身立命之所的他說,本以為在有生之年,推土機都不會翻動這裡的一磚一瓦。
直至 2014 年,政府於區內作人口凍結登記,梁伯此時仍不知道住屋牌照已被取消。他慨嘆,若當初知道幾十年後會因此受影響,無論如何都會延續牌照。他亦不解,既然失去資格、被當沒有登記,何以政府會允許他過去數十年一直生活在此。
梁伯不忿:「(但)調返轉頭,點解你政府嗰時( 80 年代)唔拆咗我間屋?你拆我屋,我申請起返咪住到𠵱家。你又唔拆我屋,由得我喺度住,80 年代都唔處理,去到𠵱家(收地)無彎轉先處理。」

憶 03 年見證村民捍衛無果 「做唔做係佢(政府)嘅事」
去年十月,居民爭取集體安置的記者會,可謂受影響村民的「最後呼喊」,不再要求不遷不拆,僅盼有地方安置,而來訪的媒體僅有三數間。作為少數發言的村民,梁伯心裡很清楚力量有限,「實在啲講,依家訴求(集體安置)都無可能實現到,講就即管講,做唔做係佢(政府)嘅事。」
「百幾個保安,差佬只係做外圍喺出面,百幾個保安圍住兩公婆,你講乜嘢保安都唔出聲。」廿年前曾在落馬洲支綫途經古洞的地盤擔任保安的梁伯,當年見證的收地過程,與現今幾乎一樣,只差在當年的新界居民更見激動,甚至曾發生流血衝突。梁伯說,公開出面爭取,已算盡了最大努力。
他又自嘲:「凡係老人家有嘅病我都有,突然激一激又點搞?政府仲好,唔使安排你上樓,同我老婆一齊,哈哈哈!……我自己知自己事,我盡量唔發脾氣、唔嬲,你畀我上就上,唔畀我上有咩辦法?」

補償資格失而復得只求安置 梁伯:時代要往前走
糾纏逾半年,梁伯始終未獲當局承認,也鮮有收到聯絡,不時感到徬徨。期間雖一度有外判收地人員到訪度尺,卻僅留下口頭承諾,未得一紙確認。今年四月初,梁伯透露,突然收到地政人員聯絡,指已尋回其寮屋號碼。
四月中,記者與梁伯去到位於南昌的房屋署清拆安置小組遞交資料,從古洞「南下」的梁伯透露,基本資格已獲確認,但還有加名、分戶等問題尚待處理,職員著他再等電話。
記者問及他這半年間的感受。梁伯笑指,在他心中不可能喪失資格,因為他是先有屋、後有廠,惟話語權一直在政府手上,「夾硬話唔畀都只能夠無聲出!」總算放下一時之間的心頭大石。
過去討論發展、清拆,坊間不時有人指斥,村民霸地多年、質疑賠償不足拒遷云云。梁伯深明,時代要往前走,一直心願也只有安置,「我嗰度千幾層幾個人住,如果 40 層樓高,幾百人住啦!」村民資格總算「失而復得」,對於多年老家,他僅說:「有咩帶走?無嘢帶走㗎啦,我老婆個神位囉。」

發展局: 640 戶已完成資格審查
發展局上月底回覆查詢指,就受影響村民的資格審核工作,會由地政總署職員及外判商員工主動接觸、家訪,並邀請住戶提交文件,及量度構築物面積。收齊資料後,每宗個案會由地政職員按資料,審核決定住戶是否合符安置補償資格。
發展局又強調,不論合資格與否,審核完成後會以「書面形式」,並非口頭通知交代,有關書面通知也會成為居民與部門日後跟進安置補償事宜的基礎。
截至今年三月底,在約 1,070 個受影響住戶中,近六成(約 640 個)申請已經完成處理,當中約 410 戶已合資格「上樓」或獲特惠補償;約 230 戶因在港有住宅物業、現公屋租戶、凍結登記後遷入等而被裁不合資格。
地政總署另正跟進約 210 宗申請,剩下約 220 戶未接受資格審核或交齊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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