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們會保護你嗎？」

剛過的週日，我在教會的青少年團契帶活動。當天的主題是信心。在經過一整個學期的查經、討論後，這次聚會突然靈光一閃，想說別再讓他們坐在位子上「聊」信仰。雖然以前上過體驗教育引導員相關課程時，就知道「活動反思」有很多實質好處，但對當時的我來說，仍只停留在「腦袋」的層次。

身體果然十分奇妙，但也不得不說，身手靈活矯健時，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上了年紀、感到越來越不靈便後，才終於聽到身體的呼喚。不只這樣，似乎也是遭逢巨變或創傷，才越來越能體會這些影響。比如說，數年前開始被失眠與焦慮纏上，且跟大學時同樣為此所苦、但完全無法容忍的情況比起來，好長一段時間，甚至覺得人生沒有什麼盼望。

因此那句話，突然就變得頗為尖銳。

我在帶領他們進行活動的過程中，突然想到了這句話。原本在體驗引導的活動中，引導員和學員為了建立安全上的默契，本來就會有些明確的問與答。在操作層面上，也能作為「體驗」一環來設計。在這次的活動中，孩子們必須一個一個站在椅子上，蒙著眼睛踏上另一張椅子，其他孩子必須維護他的安全。過程中，他們必須多次詢問正在進行體驗的夥伴說：

「你相信我們會保護你嗎？」

學生的反應不一，有的人習慣圍觀、沉默不語；有的人看別人沒念，也就跟著停下來；只有一兩人像是動動嘴唇似的，吐出非常細微的聲音。而既然台下的人都沒自信了，台上的人又怎會真心相信？既然是體驗，又保證所有人的安全，一些孩子在上面回答「我相信」時，感覺也像在虛應故事。

但有個孩子很有趣。她後來分享自己完全不會感到害怕，但她的反應是不斷地往前，而不會去聽指示，讓引導員姊姊不停地需要伸手環抱、阻止。雖然這樣說有點奇怪，但那個畫面其實滿讓人感動的。

對我而言，這樣的提問不只是一個活動環節而已；它代表的是一個真切的承諾。當我看著學生們或膽怯、或無懼地跨步向前時，內心五味雜陳。「未來的信仰路，其實充滿了荊棘或挑戰……」對我們來說，根本只是老生常談，甚至我們都還必須重新咀嚼這句話的意義。然而作為一個輔導，似乎很輕易地就「教」出了這句話。

我有一度非常想流淚。

你說我們就相信別人會保護我們嗎？不，有時還真的不知道該相信誰。

在福音機構內發生性騷擾事件，上頭用了非常拙劣的方式回應與處理；一個前輩因著你的網路批評言論而私下約談你（當然這可接受公評），重點是當下所體會到，被出賣及談話時的恐懼。這些事件如同病毒般擴散、蔓延，即便經過好幾年，仍然心中留下深刻的背叛與羞恥。

我其實沒有打算控訴，有時甚至覺得，反覆辯論罪行、成因或罪性，安上各種研究解釋都無濟於事。因為我們仍在這當中匍匐前進，並沒有更不清楚——信仰的道路，確實充滿了荊棘。更沒有力氣去管哪個名牧出來悔改了，它怎麼安慰或鼓勵了哪些受眾。

這些年來，我越來越少篤定地說出「我相信上帝會怎樣怎樣……」但我仍然相信；我也很少談「人應該怎樣怎樣……」，因為也越發體會到各種困惑與不易。但在學生面前，我究竟該如何赤裸呈現這些掙扎與真實——但這一切突然間就不再是要問他們的事，反倒是我心靈的撞鐘，每到整點就震耳欲聾。

我開始爬梳有關情緒、甚至情慾的書，而不是什麼男子漢養成系列的信仰書籍（當然我也不是完全否定）；持續進行心理諮商，解決或安放一些東西。我感覺生命中有股幽暗如影隨行，並不是了解某個知識、站到某個位置就能坦然或釋懷。現在的我，偶爾看到其他人時，都會想著：「怎麼這些東西都沒有人說？」或許不是沒有人說，而是就像過往在教會裡談界線，只要明確地表達弟兄關心弟兄、姊妹關心姊妹就好——這不見得有什麼太大的錯誤，頂多古板，卻沒有更多了。

我常常在想，罪到底是那些性情、犯行，或者「知道越多，就越危險」。在這樣只能前進、無法回頭的生命裡，我感覺自己也很需要有人這樣問我：「你相信我們會保護你嗎？」

我的答案仍然是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