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權力·同志
談到在信仰群體的「權力」,我其實不太擅長用學理去分析,比較傾向分享一些切身所及的經歷。
上一篇提過的講員小恩,是台灣同志同光長老教會的牧者,也是我在神學院認識的朋友。在念神學之前,早就聽過他的名字。畢竟他活躍於社運圈子,又是一位基督徒,這兩個身分讓對原本的信仰背景感到疏離的我,多少懷有些崇拜與仰慕。
同志議題在一般台灣教會界普遍仍是非常禁忌的話題。自從同婚通過之後,彷彿進入某種不問不說的狀態。某方面來說這也許是件好事,因為你在聚會中突然聽見相關反智言論的機率似乎減少了;但也讓人對當年集體,或說跟著某些大型教會起舞的起乩行動,感到不勝唏噓。
那些教會不只是一般所謂華語福音派或基要派,也包括長老教會。在一些願意轉向或友善LGBT+的信仰群體裡,若是一個福音機構,往往仍在某種壓力下匍匐前進。
姑且先粗暴地區分支持與反對的聲音——反對者仍不在少數,且多是正值壯年、對機構奉獻有決定性影響力的人;支持者當然也有經濟條件不錯的,但一來他們不一定會將金錢投注於信仰群體,二來整體還是比較年輕。不過,年輕歸年輕,卻讓人深懷盼望。
年初我們在一場營會中服事,就遇到幾位非常有趣、充滿活力的學生。當時小恩跟他們侃侃而談,後來也提到一些自己教派的牧者。有幾個人便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沒關係,最近某人快掛了。」坦白說,生死本是倫常,但在那個被暗夜包覆、又被同心所溫暖的語境裡,這樣的地獄言論,反而成為孩子們唯一的出路。
有時我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在教會服事——一方面戰戰兢兢地與人應對,一方面觀察信仰群體中間微妙的權力競合或控制。權力,就像伊甸園中撒旦口中的「上帝豈是真說……?」
我邀請小恩來分享的那段時間,剛接任教會大專團契輔導不久。因為前一任牧師剛卸任,學生需要有人陪伴,沒多想就接了下來。一開始學生也還沒什麼心理準備,因此我也聽從建議,多承擔一些聚會的內容與方向。這其中,就包括邀請小恩來教會分享LGBT+基督徒的議題與故事。
做決定與發布消息的當下,並未聽到什麼反對聲音,僅在聚會前幾週,配搭輔導才開始打些預防針。我沒有對此表達異見,因為對我而言,不管他們的想法是什麼都不要緊;我只是期待能改變教會談論同志議題的方式。若是完全反對的論調也就罷了,但我不想假裝正反兩面聲音並陳,卻又只能呼籲「不要把LGBT+當成社會議題,而要看成是一個人」。
(那麼,怎麼又不敢為這些人在教會裡犧牲呢?)可是要犧牲什麼呢?權力嗎?某方面來說,我之所以能這樣安排,也是因為擁有權力——包括長輩們暫時對我的信任、沒有牧者的空窗、以及學生可能還算相信我,即便他們還不知道怎麼思考這些議題。
那天的聚會比預期中更好,也如我所盼,有不少深具意義的互動,會後也有幾位學生留下來繼續談,我們甚至從守貞切到性和情慾......。回家後,我便有感而發地寫下:若真心想為更大的對話空間開路,現在也許是絕佳時機。
但我之所以開始思考「權力」,是因為我當時的結論是——如果不戀棧權力,就能全力以赴。但牧養並不是權力的展現,相反地,它是一種權力的自我限縮。如果我因為不戀棧權力,就不斷輸出自己想說的東西,那可能會錯失屬於一個孩子的結伴同行;但相反地,我若戀棧權力,又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妥協或算計。
這樣的矛盾,也體現在教會目前的聘牧程序中。說坦白點,正因為沒有牧者,我才敢如此破框地邀請小恩來。如果將來新牧者到任,而我只是個同工,又該做些什麼?如果牧者的意見與我不同,我是否也會開始如履薄冰,甚至爭權奪利?目前我是覺得自己不會,但每當這樣想,又覺得自己超級不切實際。
在接下這個職分之前,我曾在臉書上寫說,要用十年的委身,來換取教會在此議題上的觀念與實踐轉向。如果最後力有未逮,我也願坦然離去。事實上,我連兩年都不確定能否撐得下去。有時候也想何不乾脆在外圍撐起支持者的大旗,接住那些從信仰群體掉落的人?雖也曾想離經叛道或掛冠求去,終究還是不忍。只是——那也不過是種過分浪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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