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被提醒要小心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

Henry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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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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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告知的那个“危险”,与我所认识的世界,并不重合。


羽田机场

那天晚上,上海浦东机场口岸很空。不是高峰时段,没有队伍,也没有那种被效率推着走的紧张感。我走的是自助通道,像过去很多次一样。护照递上去,被翻了一会儿,日本的出入境章很多,排列得很密。

“你去日本?”

“嗯。”

“为什么这么频繁?”

“旅行。”

他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旅行也分很多种?工作、学习,还是旅游?”

我意识到,这不是在聊天,而是在为一个系统选项寻找准确答案。我选了“旅游”。随后,他把我带到了人工柜台。柜台后的那个人没有看我,刷了下护照,拿着她放在桌旁那本小册子,开始念。

“中国公民不建议前往日本旅游;如在日本遇到危险,请及时联系中国驻日使馆;注意人身安全,谨慎出行。”

语气平稳,没有情绪,像广播,也像机场里不断循环的提示音。这段话并不针对我,也不期待回应,它只是需要被完整读出来。我站在那里听着,心里却生出一种明显的错位感。

日本,似乎被描述成一个需要反复告知风险的地方,仿佛与某些真正高风险的国家正处在同一层级。但我知道它不是。我去过很多次,知道东京深夜街道的秩序,知道便利店凌晨两点的灯光,知道电车末班车的时间,也知道一个地方真正危险时应有的紧张与失序。这些,都不在那本小册子里。

就在宣读的过程中,旁边发生了另一件事。对面站着一个刚从日本来、一天后又要飞回日本的英国人。他使用的是过境免签。边检告诉他,这样的行程不符合规定:过境免签必须是从一个国家进入中国,再前往另一个国家,而不能返回原地。

“这次放过你,下次办签证来。”

“跟我去处理一下你的记录。”

我听着,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幸灾乐祸,而是那一刻的场景本身太像一幕现实主义的即兴剧——规则是真的,处理是真的,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边检立刻抬头看向我:“你们认识吗?”我说,不认识,只是觉得好笑。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空间里,任何多余的情绪都会被视为潜在关联。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系统需要保持边界清晰。几分钟后,边检转向我,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你去日本哪里?”

“机票、酒店订好了么?还要去其他国家吗?”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被放行了。没有什么太多拖延,没有限制,也没有需要处理什么。那段关于“危险”的话,仿佛从未真正指向过我,而是整个程序的一部分。

走出柜台的时候,我意识到一种更大的荒诞: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日本真的危险,而是因为某种叙事需要被重复。

如果那天我飞的是韩国、泰国或者甚至柬埔寨,这一整套流程几乎不可能发生。这些地方同样频繁、同样近、同样成熟,却没有被放进“需要反复告知风险”的模板里。

问题从来不在安全本身,而在于——行政系统并不负责精准描述世界,它负责完成告知与免责。

于是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状态:现实世界高度稳定,语言却不断加码;行为没有升级,话术却越来越极端。

你被要求“认真听”,但并不真的需要理解;你被告知“危险存在”,却并未因此受到任何实质限制。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制度内部的危险。我没有反驳。不是因为我相信,而是因为我知道,在那个窗口前,反驳没有意义。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配合流程,但不交出判断。

后来我想,这或许正是许多人正在经历的状态——我们生活在真实世界里,却偶尔被拉进一种语言制造的平行空间;我们知道哪里安全,哪里不安全,却仍然需要站着听完一段与现实脱节的叙述。

这不是恐惧,也不是控制。更像是一场正在失去意义的表演。

而我之所以觉得荒诞,是因为我还记得现实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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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ry Li我写那些被忽略的片刻: 一场旅行、一段关系、一座城市的情绪。 喜欢在混乱中寻找秩序,也在秩序的缝隙里寻找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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