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1968:「第十五章: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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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批斗会中的信徒,一个牛棚里的囚徒,一个政治场上的赌徒。三种身份,三条死路。直到一份神秘文件从天而降,在绝望的棋盘上,为他们点亮了黑暗——要么被这个时代碾碎,要么……去碾碎这个时代。

第二天中午,当王国栋将那个熟悉的、装着饭菜的食盒,放进顾惟言书房的时候,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他的表情,依然是那种军人特有的、不苟言笑的木然。他甚至没有和顾惟言,进行任何眼神的交流。

顾惟言走到桌前,准备用餐。但当他伸手去拿最上层食盒的盖子时,他的指尖,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盖子边缘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他的心,猛地一紧。

他不动声色地,用拇指的指甲,轻轻地将那个东西挑了出来。那是一根被仔细折叠成细棍状的、蜡纸包裹的纸条,长度不过一根火柴。它被巧妙地卡在盖子和食盒桶身的缝隙之间,如果不仔细触摸,根本无法发现。

顾惟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又来了一张纸条。这已经不是巧合,这是一条被建立起来的、危险的地下通道。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将饭菜一一取出,平静地吃完了午饭。然后,他将餐具放回食盒,整理好书桌,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走到窗边,背对着门口,用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展开了那张被蜡纸包裹的纸条。

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和落款时,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极限。

“我错了。地图不是领土。我是一个游荡在旧世界废墟上的幽灵,希望能学到通往新世界的路径。我只请求,能成为一个门外沉默的旁听生——卫东”

卫东……

顾惟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当然记得这个名字。那个在批斗会上,用他自己的理论将他驳得体无完肤,却又在地下室里,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求知欲的年轻人。

他竟然主动联系了自己。他想做什么?这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李建国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顾惟言那间平静的、理性的“思想书房”里,轰然爆炸。

他的第一反应,是阴谋。

这是李建国设下的一个陷阱!一个无比恶毒和精巧的忠诚度测试!他让那个已经被自己彻底击溃的年轻人,写下这封信,来试探自己,会不会背着他,去发展“秘密学生”,去搞“地下串联”!

这个念头,让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几乎要立刻将这张纸条,投入马桶,毁尸灭迹。

但是,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纸条上那句话——“地图不是领土”。

这句话,是他在地下室的“课堂”上,用来驳斥卫东的、最核心的比喻。一个不懂其中关窍的人,是绝不可能写出这句话的。而卫东,竟然把它写了出来,并且,承认了自己之前的错误。

这证明,卫东不仅仅是“听”了,他是真的“听懂”了。

顾惟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更危险的囚徒困境。

如果这是李建国的陷阱,他只要与卫东发生任何联系,他就死定了。 但是……如果这不是陷阱呢?

如果这封信,真的是那个年轻人在经历了信仰的彻底崩塌后,发出的、一声最真诚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求救呢?

一个曾经最狂热的信徒,一个曾经最坚定的“旧世界”的捍卫者,现在,敲响了“新世界”的大门。如果自己因为恐惧和猜疑,而将他拒之门外,那自己所信奉的、那套关于“个体解放”和“理性之光”的理论,又算什么呢?

他将错过一个千载难逢的、将“种子”播撒进最意想不到、也最肥沃的土壤里的机会。卫东这样的人,一旦真正转变,他所能产生的能量,将是无可估量的。

顾惟言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这是一个赌局。赌注,是他的生命,以及一个年轻人的未来,甚至……是这部思想本身,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缕微弱的回响。

他最终,停在了书桌前。他知道,作为一个学者,一个信奉逻辑和实证的人,他不能依靠“猜测”。他需要……对卫东的“诚意”,进行一次“实验验证”。

他不能回信。任何物证的传递,都可能成为绞索。他必须用一种只有“局内人”才能听懂的方式,去传递信息。

他铺开了一张新的稿纸。这是他今天要交给李建国的、关于《安康》第三章的分析报告。在报告的最后,他看似随意地,增加了一个“补充章节”。

章节的标题是:“关于《安康》理论体系中‘教育’与‘吸纳’的模式探讨”。

他在章节里,用一种纯粹学术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口吻写道:

“……根据文本的内在逻辑,一个建立在‘个体主权’和‘自愿’原则上的思想体系,其成员的吸纳,必然是非强制性的。它不寻求盲从的‘信徒’,而只接受理性的‘学习者’。一个潜在的学习者,在被接纳进更深层次的研讨之前,通常需要完成一个‘入门仪式’。这个仪式,并非效忠或崇拜,而是一个‘智识上’的投名状。”

“例如,”他在这里,看似随意地举了一个例子,“学习者,必须首先对自身在旧有认知框架下,所犯下的最严重的一个‘逻辑谬误’,进行一次彻底的、不留情面的、纯技术性的自我剖析。这份剖析,不需要公之于众,它只是一份呈交给‘引导者’的、匿名的‘思想样本’,用以证明,该学习者已经具备了‘自我反思’和‘逻辑纠错’的基本能力。这是进入新理论殿堂的、唯一的门票。”

写完这段话,顾惟言仔细地,将它又读了一遍。

他知道,如果李建国看到这段话,他只会认为,这是顾惟言对《安康》这本“奇书”里,一些古怪的“社团规章”的、忠实的学术解读。他绝不会想到,这字里行间,隐藏着另一重含义。

而如果,这封信,能通过那个沉默的信使,辗转地,到达卫东的手里……

那么,那个在废墟上求道的年轻人,就一定会明白,他该做什么了。

顾惟言,已经设下了他的“试炼”。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看门外那个求道者,有没有勇气和智慧,来提交他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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