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Z世代谈自媒体改变阅听习惯
文:邱新博
随着科技的不断创新,也为人们的阅读习惯带来了重大改变,从长篇的文字阅读到图文阅读、再到影音;此外,这些阅读习惯的改变速度不是五年、十年,而是变得越来越快。
近年兴起的短影音(短视频)再度改变大众阅读习惯,人们看影片的时间与耐心越来越短,而创作者追求的,是如何在数秒内抓住阅听众的眼球。
在这样的环境中,街头访问(街访或街采)节目在中国被视为初入行自媒体从业者(博主)简单好上手类型之一。街访是新闻媒体,尤其是电视台常用来询问「民意」的方式,主要是搜集不同群体对同一事件的看法,而台湾的YouTube频道「哈哈台」(HahaTai)、社群平台「Dcard」都以自身独特的街访节目,成功吸引大批观众,在中国也有不少人观看。
波米、考拉、方老太三位来自不同城市的中国Z世代,基于工作考量,与《田间》编辑团队确认后,以化名方式受访,谈论各自对自媒体和传统媒体的看法。
来自上海的方老太表示,这类街访节目在抖音与小红书上很常见,自己则是2019年在小红书上,刷到从YouTube「搬运」的哈哈台、Dcard节目片段,从而开始关注,甚至会「翻墙」到YouTube频道看完整版。
「搬运」在中国网路用语是指跨平台转载、复制他人作品;「翻墙」则是透过虚拟私人网路(VPN)浏览被封锁的网站。
两岸街访节目大不同
方老太说,小红书上也有很多中国的博主在制作这类街访影片,然而制作方式却有很大不同。他指出,以上海来看的话,此类节目的博主企划内容都是观众导向居多。他以与哈哈台风格类似的「好叫好伐」(上海话翻译:别闹了,正经点)为例,「如果今天要访的题目是约会软件(软体),那就只会找年轻人问,设定是要访问被裁员的人,就只会找被裁员的人」,完全是先设定好观众取向,再去制作观众喜欢的话题。
方老太认为,台湾的街访节目不同,一样的话题会找不同年龄层、不同的人来询问;主持人与受访者互动氛围比较融洽,这点与中国的博主完全不同;而在上海,就算有主持人穿梭在弄堂之间,要找到愿意互动且回答较为新潮与辛辣问题的人也不多。
波米与方老太看法类似,但他表示,在2023年的时候,做街访的博主突然变得很多,甚至有很多主持人是到大学校园中采访,「问一些辞不达意,非常蒙太奇(Montage)的问题;不去注重受访者的回应,而是剪辑得很破碎,呈现出非常离奇的氛围」,但这类型的校园节目也只是一波热潮,现在减少许多。
波米也提到,这类型的节目主要在上海居多,「因为熟悉网路文化新潮的年轻人,以及新潮的中产阶级,他们是相对中国别的媒体环境的话是『敢讲的』」。
这样的流行是否让身边的同侪,甚至自己想要从事自媒体节目制作?方老太与波米不约而同地回道,身边的确有很多人想要投入这个行业。 「做网红或自媒体是一个更轻松地实现自我价值或让人看到的工作」,方老太称,所以才有句话说「人均都是小红书博主」,就算只有十几个粉丝,也可以说自己在做自媒体,但这也没有错,不论投入的金额多寡,都有人要去做这件事。
波米则提及另外一个原因,是这类的节目可以让自己的表达欲找到一个出口,或在生活当中表达严肃的观点,比如说在讲一些很夸张的话的时候,家人朋友会觉得干嘛说这些?但放到自媒体上,则会吸引到同温层,进而形成社群,在粉丝量冲高后,吸引到一些广告、代言做业配,从而赚钱获利。
做自媒体真的很好赚?
谈到这里,不禁让人好奇,在人人都可以博主的自媒体竞争中,这些频道要如何营利?毕竟弹幕影片分享网站「哔哩哔哩」(B站,Bilibili)与小红书跟YouTube不同,分润机制较不透明。
有制作自媒体与街访节目经验的考拉表示,流量大的博主主要依赖甲方给予的广告或业配为最大收益来源,或是自己在频道中开设店铺贩卖商品,但开店铺的话,平台会收契约金,开了店铺后能不能平衡收支,就要看博主自己的经营状况。
致力于LGBTQ+推广的考拉也谈到审查机制,直言小红书的审查非常让人摸不着头绪,每天都有新的关键词加入审核,一开始觉得是很好的传播平台,当平台发现趋势上涨后就收缩了。他表示:「最让人头痛的一点是黑箱操作,平台不会让你知道发的帖子(贴文)有没有发出去,还是被屏蔽(封锁),常常发出去后,以第三方视角看就不存在;测试的方法是把帖子转到另一个帐号上,再用另一个帐号去检视,让人要花很多力气去验证是否有通过(审核)及发布成功。」
在追求流量与广告置入的环境中,考拉说,这导致很多博主的(街访)问题会比较猎奇,或是具有侵略性,比较有互动的话题会比较有流量,或是有对于女性,甚至挑战情侣感情的问题(比如询问出轨)等,造成评论区(留言区)中强烈的厌女情绪。
还有一种是用英文去测试当地人的英文程度。考拉称,中国人非常在意一个人讲英文有没有口音,这种影片会引发的情绪效应就是批评口音的言论,让他看的时候会有负面情绪。
谈到这类节目流行的原因,考拉表示,相比其他自媒体内容,街访是比较容易上手的类型,找到噱头去问就好了,有台摄影机就可以上街访问,并且容易挑拨情绪,很容易在一开始就吸引到博主想要的流量。此外,从外部平台「搬运」节目的逻辑也一样,出发点都是以流量为主。
「当然,敏感议题是不会碰的,比如政治。」三位受访者不约而同地给出一致的答案。考拉补充说,短影音的流行不只在自媒体频道中,就算在一般民间机构或是学校,也需要用短影音去招生、做流量推广,进而实现商业价值的转换。 2018年大学毕业并看到现在趋势的考拉感叹道,短影音博主中的少部分成功案例也影响到部分年轻人的价值观,认为短影音很容易赚钱,且一赚就是赚大钱,让很多人开始觉得正规的教育与工作不重要。
考拉也提到,很多人投身自媒体事业,做正经的内容或做「擦边」的内容又不一样。他举例称,有女性博主经营弹古筝之类的直播没有流量,没有吸引到很多观众,但她有天发现做一些「擦边」的内容可以吸引到很多「抖内」(赞助)跟男性用户,自此她的直播内容完全改变,这样的影响也很可惜。在中国网路用语中,「擦边」是指影片内容带有性暗示,以此吸引观众。
阅听新闻方式已改变
在社群媒体蓬勃发展与短影音大量产出的环境,方老太、波米与考拉的阅听习惯也出现改变,多数的新闻来源都是在社群媒体中阅读,甚至放弃看议题严肃的硬新闻,原因是来自于对传统媒体的不信任。
方老太认为,现在在中国,自媒体的使用特性已经取代传统的媒体阅读,因为就连官方的新闻媒体也有专门的小程序(不用下载安装即可使用的应用程式)可阅听报导内容;但是到了海外就不同,因为传统媒体的讯息量还是很大,加上任何国家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跟自身的权利相关,所以阅读习惯完全不一样,会去关注传统媒体、公信力高的媒体的报导。
方老太还说,自己目前的阅读习惯是先看权威性媒体,再用社群媒体看「民意」,社群媒体变成一种辅助的角色。
波米则有不同的用法。他表示,在中国时没有人会看传统媒体,自己则是不看包装过的新闻;自己和同侪朋友更倾向于看自媒体上的消息,有些可能只是微博上的帐号发出来的、未经证实的消息,然后再翻到墙外验证是否为真,或是完整的事件,「总觉得这种信息(讯息)的可信度更高,有时还值得炫耀呢。」
到了海外之后,波米说就没有这个习惯了,「在跟外国同学交流的时候,他们好像对于获取新闻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对我来说就是会觉得:『咦,这些在哪里看到的?我都不知道。』」
波米补充道,自媒体谈论的时事议题是介于看与不看之间,更倾向于听Podcast,不管中文或英文。至于为何是听Podcast,波米说:「因为跟别的媒体比较起来,中国的Podcast是相对审查比较少的渠道(管道),因为受众不多,不会放很多审查力气在其中;话题也可以接触到比较敏感的议题,甚至新冠疫情(COVID-19)流行期间,可以直接批评这些事情。」
考拉则表示,自己不看传统媒体,因为「不会报导真正的新闻」。另外,他在新冠疫情流行期间读政治或相关新闻时,产生了「政治抑郁」(因政治事件诱发的忧郁)的情绪,是另一个不看政治新闻的原因。
考拉说,目前会看的资讯都以自身所关注的议题相关为主,比如LGBTQ+或是海外华人的独立媒体,从微信的公众号之中寻找优质内容是另个方式。
考拉解释,微信的公众号是流行比较久的媒体阅读(管道),大概从2014、2015年开始,且在审查机制上,也不会像在小红书,无时无刻被审查员盯着;微信公众号的审查运作方式是,除非提到敏感字词,或是获得极大流量、舆论回响后,才会有人介入。此外,微信公众号是在发布时就可以备份,也成为第一代流行的社群媒体阅读媒介,当时很多人靠在微信公众号发布内容后成为网红,「但现在已经饱和了」。
即便如此,微信也在趋势下推出影音号,抢进短影音市场。 「以前大家都说中国人不再有长篇阅读的能力,发展到都看图文的帖子(IG 、小红书),到现在变短影音,明显看到20年间的变化与退化,我都在想人类的阅读能力到底会退化到什么地步?」考拉说道。
考拉亦称,在短影音炙手可热的现在,很多传统媒体投入制作短影音,但只要是为了在极短时间内抓住观众眼球,导致很多选题会把搏眼球(吸睛)的事件放在前面,「丧失了新闻原本的严谨性、真实性」,这是媒体与阅听众需要反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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