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o的梦舆图 第三章 节五

地下隧道的空气混着电池酸味、焊锡焦味和黏腻的潮气。J弯腰敲了敲防爆门边上的小铁窗。

铁板向右平移，脱垂的卡锁和轨道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露出窗后的人脸。

门岗正在终端上玩扑克，打出手中一张鬼牌后抬头看了J一眼。

是熟面孔。

“最近风声紧，得刷眼”，门岗道。

J把眼睛凑近，通过了虹膜识别后，便自顾自地推开防爆门。

隧道继续向下延续，头顶上改装的太阳能储能灯管因为储能不足，在后半夜已经昏暗闪烁，深处传来焊接的滋滋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还有一阵一阵的低频振动。温度开始升高，他感到烦躁又踏实。

人们在战后跟随新政府的安置计划回归地表。这一处的掩体在公序区地下，入口却在区外，属于三不管地带，便逐渐成了各路灰色交易的黑市。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只是为了给人们一条活路，降低社会保障的压力，也因为官方同样需要这里的旧件和模块。毕竟，外包总是比自己采掘来得简单。

左右的地摊和开放隔间里，有人在拆解能源模块，地上堆着半人高的金属箱和锈迹斑斑的骨架车；也有人靠着铁网抽烟，摊位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协议芯片，像在风干的鲍鱼。

J穿过市场的入口区域，走进灯光更亮、谈声更低的门店区。拐角尽头的最后一间店铺，他熟门熟路地绕过空无一人的前台，打开隔间的大门。

Bobby正瘫在一张塌陷的绿色丝绒旧沙发里，白色的老头背心上沾着可疑的黑褐色污渍，松垮的布料只有在肚子的位置被撑出一个丰美的圆弧。他拎着一只被啃过几口的烤鸡腿，红亮的鸡油顺着指缝滑到小臂上，在悬空的肘部聚成一滴又一滴，大珠小珠似的落在地板上。

Bobby抬眼看到了J，咧开嘴，操着一口参杂着泠都话的标准语，“J～細J～細貓仔啊～做乜呢個時候先到？（J～小JJ～小猫咪～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J翻了个白眼，无视他恶趣味的逗弄，一边在对面的塑料椅上坐下，一边掏出外套口袋里的芯片，放在茶几上，“你看看这个？”

“咩好嘢嚟㗎？（什么好东西？）”Bobby最后啃了一口，放下鸡腿，在背心上抹了抹手,拿起芯片低头研究起来。

“嘩，有啲意思喎……咁你都搵到，勁喎！（哈！有意思……这也被你找到了！）”Bobby的面部和脖子在旧式汞蒸气荧光灯管下形成暖棕紫色的阴影，J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站起身，满不在意地甩落自己的两条小臂，露出肘部接口，走向微操工作台。

J不知道Bobby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有多少比例还保留着肉身，那肘部的接口看起来不像是原生组织内置的，这意味着他的大臂也是义肢。那他的躯干、双腿、啤酒肚和那张脸呢？

J的视线定在Bobby没几根毛发的后脑勺。如果一个人只剩下一颗原生大脑，还能算是自然人吗？法律和技术手册里，已经防范于未然地规定他们为赛博格了。J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接口，他的身体别处还有几个接口。那自己又是什么？

Bobby把芯片夹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将自己的双臂插入固定在工作台上的微操机械臂。环形灯亮起，他用镊子拨开一粒细屑，视线沿着引脚延伸到内部刻蚀的走线。

“啧……”他调了两次焦距，机械指旋转着芯片角度，“主存区是空的，擦除得很干净。”

“里面的软模块去哪里了？”Bobby回头对上J来不及收回的探究眼神，语气里带着审问。

J愣了一下，“呃……我不小心……它现在在我家……”他不知道从何解释。

“你成日都好叻自己搵嚟啲麻煩，哈哈哈哈哈！（你总是很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哈哈哈哈哈！）”Bobby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你啱啱係咪喺後面𥄫住我？唔係啊嘛，你連我呢啲中佬都睺？（你刚才盯着我的背影在想什么？该不会是馋中年男人的身子吧？）”

J觉得自己刚刚的确不太礼貌，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就是在想人的定义。”

“冇嘢搵嘢嚟搞，（没事找事。无聊，）”Bobby转回头，用机械指拨弄着芯片边缘，“人係最無聊嘅嘢。與其諗人係乜嘢，不如我問你，你覺得，咩先叫生命？（人是最无聊的东西。与其想人的定义，不如我问你，你觉得生命的定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