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o的梦舆图 第三章 节六

生命。

“在不断熵增的环境里维持秩序，通过耗散远离平衡态……靠非周期性晶体，呃，我是说DNA，不，是任何一种相对稳定的结构，去储存、复制、传递信息，延续种群……”J迟疑道。

“啧，咩穷酸学究噉嘅废噏啊？读书读到痴咗线咩！（啧，什么穷酸学者的烂话，之前上学上傻了吧！）”Bobby的眉毛挤成一团，嘴角往右边一扯，把一侧脸颊的肌肉顶得硬起，“你係人瑞咩？学人鹦鹉学舌一百五十年前啲物理学家嘅说话，又迷一百三十年前嘅哲学家，仲追住四十年前灭绝咗嘅海洋生物坐标。（你是人瑞吗？鹦鹉学舌一百五十年前物理学家的文字，喜欢一百三十年前的哲学家，追逐四十年前就灭绝的海洋生物的坐标。）”

J被噎住，试图辩解，“也不只是薛定谔，还有普里高津……”说到一半，便意识到普里高津的理论也是一百四十年前的旧货了。

Bobby摇摇头，叹了口气，“算啦，我就用你嗰套局限又过时嘅框架嚟讲下，当系我教下你啦。(算了，我就用你局限过时的知识框架来聊吧，就当我教你了。)”

他俯身用嘴叼起载物台的芯片，把双肘拔出工作台上的机械臂，几步走到J的对面，把墨色芯片吐痰似的，随口吐在茶几的抹布上。整个人则以一种近乎坠跌的方式把自己摔进沙发的凹陷处。

先前被甩在地板上的那对小臂，被磁吸牵引，咔哒两声，精准地先后扣回主人的肘部接口，恰到好处得一丝接缝都看不出来。

“遗传？那是群体的事。个体呢？一个不留下后代的个体，在活着的时候，就不是生命吗？”Bobby收起自己的吊儿郎当。

J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一个生命。自己没有后代，难道只因为别的人类还在生小孩，人类整体还在延续，他就自动被算作生命吗？这种莫名的特权存在的可能性，让他心里泛出一股诡异的反感。

“至于熵和生成…抵抗熵只是表象。生命靠能量把自己维持在远离平衡的地方，同时把经历过的选择写进记忆里，在过程中维持、改变自身边界。”Bobby说道。

J抿了抿嘴，声音里带着些许不耐烦，“那不就是德勒滋吗？”

“别急嘛！”Bobby靠上沙发左边的扶手，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肚皮，“你的定义里又没说到他。除了在能量流里，驯服能量梯度来维持组织有序之外，你想过信息流吗？不是你说的那种繁衍式的传递，而是个体在轨迹中写入、保存、复制和更新自身的生成历史。这是一种被选择过的复杂性，一种自创生。”

“一种被选择过的复杂性……我听懂了吗？”J很懵，“所以，生命个体并不只需要能量，也需要在线性的信息流里记录、更新与传递自身的可能性？”

“差不多吧。线性不线性的，我不知道。”Bobby粗糙地诱导，“你不是很爱德勒滋吗？情动与情感的区别，感知与感知物的区别，知道吧？“

“情动是情感被剥离个体经验的纯粹强度，感知也一样的。”J呼出口气，“所以……生命的本质不只是存在，也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并有能力在与他者的关系中体验情动与感知。”

“孺子可教也。”Bobby咧开嘴笑，抬起手肘撑着沙发靠背，“要是你能说点人话就更好了。”

“你对灵魂折射接口试验了解多少？”J知道Bobby在看到L.E.O的芯片后跟他讨论生命定义是在暗示什么，也不再打哑谜。

Bobby眼皮下垂，盯着茶几上的芯片，“这个试验，既没有‘灵魂’，也不是‘折射’，大概只有‘接口’名副其实。大概不过是某个浪漫的前高官起的名字。你之前也给我收了一些这个试验的边角料，自己没查过？”

J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哼，不过就是意识上传，人类在肉体永生的梦想幻灭后的又一个妄想，”Bobby不屑。

“据我所知，试验都失败了？”J问。

Bobby仍然垂着眼皮，只是抬起眼珠瞟他，“不是都失败了。是只做了一次试验，原子逐一，烧掉了旧政府一整年的电力，还不算设备维护、稀有同位素、冷却剂……哪怕新建了轨道太阳能采集阵列，也撑不起第二次。”

“那成功了吗？”J再次追问。

“这么好奇？”Bobby猛地往前探，圆润的肚子卡在茶几边沿，双肘支起，十指交叉在下巴前。他眼底闪着笑意，放射出近乎疯狂的光芒，“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