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年我沒來法國，我的人生將會是怎樣的？

這曾經是一個顛覆性的決定，至少顛覆了我父母的想像。

我從大學二年級起，就開始著手謀劃來法國留學。

但，我的家境並不優渥。

當時我知道，法國的大學都是公立的，而且學費相當便宜。

於是，我在上大學期間，想辦法四處打工，兼職家教，做洗髮精促銷，做保養品市調⋯，甚至在大四下學期，課程疏鬆以後，我直接就去了一家國際貿易公司上全班，爲的就是賺取去法國留學的生活費。

後來，爲了省錢，所有與出國留學相關的證件和資料，包括申請大學的各種文件，都是我一手翻譯的，。這些文件，我自己翻譯好以後，送到中華民國外交部去做修改和認可，通過以後，再親自送到法院去認證。這一套流程，在過去是完全可能的，至少在我身上得到了百分百的證明。　

我父親曾經非常反對我的計劃，因爲他在二十歲的時候離開了中國的土地，來到台灣之後，就沒有機會再回去過，再沒有見過他的父母。他在九零年代開放探親的時候，只有回鄉掃墓的份。那時，他的内心有一種恐懼，害怕歷史重演，對我的想法感到十分焦慮。

母親這邊，倒是非常佛系，表示支持。支持的原因，她我皆心知肚明，當女兒的我，可以代替她實現，這一輩子從來就實現不了的夢想。　

但，套句現在的話說，我的「直男爸」，與其説出自己心中的恐懼，他用的表達方式卻是如此地粗暴：「我已經培養你到大學畢業，可以說盡到我做父親的責任了，接下去的事，我不會為你出半毛錢。」

當然，硬骨頭的我，哪能被這點小事嚇壞。我告訴老爸：「小姐我自有安排，請不用擔心。」

父親接到這些炸彈，不知心裏是喜是憂。反正，那時才二十一歲的我，天不怕地不怕，覺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要去哪裏就去哪裏，想獨立就獨立，任何威脅阻嚇都沒有用　(早已具備了今日的台灣精神)。

到了法國六個月以後，突然接到家裡的電話，說是爸爸病危了，撐不了幾天。

晴天霹靂，我扔下巴黎租的房子，買了機票趕回臺灣。

回到家三天之後，爸爸走了。

一時半載接受不了事實，辦完喪事以後，我拒絕回法國。

母親見狀，勸我放下，回去把沒有做完的事情完成。

帶著傷痛回法的我，看似堅强，但是心裏的悲傷遲遲沒有被療愈。

在那之後，我為自己做下了不少錯誤的決定。

直至今天，時隔數十年，我才知道，那時的我會去跳坑，正是因為心裏有所缺失。年少輕狂的我，用了一些，不是在自己正常狀態下會使用的方式，去做了一些草率的填補。這些補丁，在當下雖充當了我的止血帶，可後來卻因使用不當，而造成了我的大量細胞壞死，失去功能，嚴重地影響到我之後的人生。

在之後幾十年的日子裏，我沒辦法阻止自己，回放同樣的音樂，回問同樣的問題：如果當年我沒來法國，我的人生將會是怎樣的？當年，我真的需要那麽叛逆嗎？爲什麽我不能聼爸爸的話？

今天，我只知道，父親當年的焦慮是成立的，因爲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也在我身上活生生地重演。如今，我走到了父親當年的位置，我百分之兩百可以理解，他的思鄉情緒，他的悔恨，他的恐懼。只不過，我稍微比他幸運點，我起碼見到自己父親臨終前的最後一面，就算是命運對我的手下留情吧。

現在，我真的想像不到，如果當年我留在台灣，我的人生會是怎樣的。我會跟某一任前台灣男友結婚嗎？或者是和生活在台灣的老外結婚？又或者是乾脆單身不結婚？我會在外商工作嗎？又或者是自己創業？我會混得比今天好嗎？

老實說，「牛就是牛，遷到北京還是牛。」如果今天我在法國混不出個所以然，我在台灣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但至少，「留學法國」在當年曾是我為自己築的夢，而我又好好地做過自己，努力去追夢，這對我來説，是不是也值得了？

人生有太多「如果」，但如果人總是停留在「如果」，是不是會變成一種羈絆，阻止我們繼續向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