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世界的勇氣(二)討厭世界的勇氣
終於確診焦慮和抑鬱了。
這個結果對於我來說反倒沒有什麼壓力,算是意料之內。
比起和醫生的描述,我更覺得長時間的工作焦慮、盡可能為工作高效而讓自己的空間塌縮、在冷漠的話語環境中感到恐懼要壞得多。在前段時間因為身體出其他狀況也去醫院,醫生剛和前面一位患者扯皮完。
“壓力嘛,現代社會誰沒有壓力?”他抖抖二郎腿。
在聽到過的人與人之間的爭吵中,“誰沒有壓力”是常常出現的短語。
“誰不累啊” / “我不累嗎” / “到底有什麼好不開心的?”
報告更像是一種紙質證明,像患者能拿著這份報告說看吧,我沒有亂說。
不只是“我不開心”,而是患者的身心真的出問題了。
電影《東北虎》中詩人在空曠的雪地裏大喊“我有精神病。” 顯得孤獨無比。
現實中不會有人給你回應。
仔細想想,其實問題很早就已經浮現了。
幾個月前因為工作量太大,某個夏天我和朋友在街上邊走邊交談,說話間突然發現自己的左耳聽不見了。
現場看診時,我是醫生在上午時間段最後的患者。診室裏前一個小女孩還沒出來,道宇陪我站在門口等待。他說,女孩看起來比較像自閉症患者。
基於過往實習的經歷,我曾看到關於特殊孩童群體的報導。面對如今龐大的媒體資訊量,即使是上海這樣足夠具有包容性的城市,關愛特殊兒童的活動還是沒有引起大家的廣泛關注。又或者說,沒有能引起非行業內人群的廣泛關注。但對一個家庭而言,卻是巨大又沉重的問題。
曾經我和朋友討論,在目前追求健全、追求急速、追求年輕的社會狀態中,“特殊”是種負擔和累贅。願意提供幫助的人比較少,大部分人覺得麻煩。
“現在的孩子挺辛苦的,只有真的生病了才會被家長重視帶來看心理醫生。”我說。
道宇回答,“孩子來看心理諮詢不一定是家長主動帶來的,有時候學校也會做干預,表示孩子需要看心理醫生。大多數家長只會說我孩子沒病。”
我們陷入沉默。
快結束了,女孩矮小的母親皺著眉在諮詢室裏進進出出,應該是付款再和醫生瞭解情況。
我想問,媽媽。為什麼小孩有問題對你來說是種負擔?為什麼你看起來那麼為難,像是要解決一種麻煩?
這樣的孩子還有多少呢?外界告訴我們要積極地應對生活,放寬自己的心態,可是如果孩子不能調節自己呢?是在無數個白天中應付課業,在學習能稍稍喘口氣不知道怎麼去難過嗎?還是心中明明有事卻安慰自己沒事?又或者是根本沒有時間想這些問題呢?
換了新工作後,我常常累到晚上發燒,緊急吃了退燒藥後白天好了,繼續去公司。有次因為身體發炎膝蓋止不住地酸痛又沒離開工位,我疼得在座位上哭了。
和朋友線上交談,我說我都想對病說:我現在真的沒有時間。
如果不是發生了令我十分應激的事情,我想我也不會真正重視要內心的問題。長此以來我都知道自己太累,需要很長的時間,很安靜的空間,很多的自我。
終於在得到一天額外假期能夠休息,但又看到許多未接來電時,我發現我說不出話了。我發現真的撐不住了。
旁邊一個男人看起來等得有些著急,在上一位女孩和媽媽出來之後與我們同時跨進諮詢室。
“不好意思啊,我就給孩子開個藥,可以一起進來的。”
出於對孩子家長的理解,我沒有再對他的插隊多說什麼。“一起”聽著挺像偽善又禮貌的話。怎麼一起?他沒解釋。開藥需要患者親自到達現場,我坐著等他和醫生糾纏完。
孩子家長匆匆辦好幾個手續之後離開了。
醫生辦公室擺放了許多綠植,可以說一堵綠牆,窗戶光影流動,穿越植物葉子間的空隙。閃過的投影劃過地板。
我想,是不是醫生也有很大的壓力所以才需要放那麼多植物。
正式去心理諮詢之前我一直在發呆。在一個人真的發生問題後,周圍才對這個人稍稍寬容起來。“不理解”可以變成“理解”,“你克服一下”可以變成“你先休息”。
當個體隱身在集體中,會將個體的想法就會變得合理化。一個人精神不正常時,才終於獲得了能被正常對待的權利。
主觀來說,當我真實體驗過心理諮詢後,我發現它是無用的。或者對於感性的人群而言,它也許是無用的。
感性且高敏感的人群需要真正瞭解自己過去,所以才能理解現在自己行為的人。需要對方真情實感地說出我都懂,互相流淚或擦掉對方的眼淚。
首先我去做了七套測試題,有些大概二十幾題,有些大概一百多題,時間很長,費用將近五百元。以前朋友分享過壓力自測題,還有偏向性測試。部分數值挺誇張的,我們早就都知道。
試卷做完之後我對朋友說,有些問題挺奇怪的。做卷子期間我跑出房間問,現在卷子給的是結婚生孩子的題,我沒有這樣的生活經歷啊?協助的工作人員說你就假設一下面對這種情況時候的心情唄。可是我沒辦法假設。
已經挺晚了,第一個女孩拖的時間比較久,第二個家長是代開藥,醫生不肯開,堅持一定要孩子本人來,兩人開始溝通,家長的態度是不想再跑一次了。
在和我聊天時醫生頻頻打斷我,“那你到底想解決什麼問題?”
我說我一開始第一句已經說過了,希望解決目前意識到的心理問題,希望有時間可以修復自己。她沒有聽到。
起初我沒有抱著能夠被治癒,懷揣著迫切想要被治好的心情來到這裏,此刻我更確定了醫生無法醫治好我。這只是一份她的工作,如果人對於其他人的負面情緒完全接納、吸收、理解,不論是心靈或是身體都會受不住。
我說我知道外部世界是不會改變的。醫生沒回答,可能挺無語的。
一次的面診費是15元。
好像對於醫生來說看起來收入也不高。好的服務代表你要付出相應的報酬,可是這就又涉及到一個問題,如果價格提高了要怎麼能讓大多數人都能看得了病?
退一萬步說,就算兩個理解力和溝通力極高的人達成理解在精神上擁抱在一起,外部的世界仍然不為所動。要怎麼解決呢?我和道宇討論過。我說這是類似於拔出蘿蔔帶出泥的問題,也是讓我困惑的一點。需要解決的只有一個人自身的問題嗎?家庭,外部的社會,相處的人,如果他們都是無法改變的,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喜歡聽的某一首歌,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對白和《Are You Lonesome Tonight》結合在一起。
在“Are you lonesome tonight?Do you miss me tonight?”的輕柔的背景音樂中,小明對小四說:
“我和這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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