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第三天——被我妈丢掉的狗
今年我终于有了一些心力来写我的狗了。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住在我心底里的，在我的人生中不曾怎么伤害过我的，我都不敢轻易拿出来看，也不敢拿出来写……
......
我记得我爸喜欢在我济南的家门的猫眼那里吓唬我…他有着一双中年男人才会有的眼珠子，那眼珠子不太好看，发黄，还有红血丝…他不应该那么热衷于把眼珠子放在猫眼那，然后敲门后还不说话就等在那里让我猜。
我每次问是谁啊？问到不耐烦了，就会凑猫眼里看，然后就能看到他那双骇人的眼珠子…每次我都会被他搞得像是掉进了那部名叫《潘多拉魔盒》的电影曾带给我的梦魇里。
我爸为数不多的幽默感都用来吓唬我和捉弄我了…被他这样的一个山东男人生出来，是我上辈子作下的孽。
......
我在那个还在听周杰伦的歌的年纪里，就已经在经历着周杰伦歌里的故事了…
离婚后我妈就把家里的锁给换了，那栋我爸单位分的房子，法官只给了我妈一人，虽然是我爸一直在交水电费和物业费，但我妈和这个世道一直都是蛮横无理的。我爸没有地方去，爷爷奶奶那边因为我跟我妈在北京帮他上访但他却出轨这事，也不愿意接纳他了……
于是他就决定送我一只狗……
哎…
你自己更年期发情犯的错，你折腾一只狗干嘛呢？
……
我爸很少谈起他自己的童年，偶尔谈起也都是些带着血的回忆......
他只记得儿时他家太穷了，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肉；还有他因为我爷爷银行家的身份，每天上学都要被批斗；再就是他最难逃过的梦魇：他儿时住在一片乱葬岗边，每晚上厕所，他都怕被鬼抓走…
有次有个人从他家的一面墙那翻进来，又想从另一面墙翻出去，然后那人刚爬到墙上，就被一枪打死了……他说那时候他还小，经常坐在门口玩泥巴…
他说那段时间唯一陪伴他的，就是那只大黄狗…大黄狗被狗肉贩子拉走时，他追着那辆小三轮跑了好几条街。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时，我爸就变成了一个讨厌的中年男人？
……
猫眼里是一只狗狗的头…
我爸说他从泉城广场的狗贩子那里买来这狗的时候，狗贩子对狗说：你的命好啊，跟人家享福去吧！
那话在往后的十余年里，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我没能照顾好狗，那狗给砸我手里了。
我那时候十四五岁吧…每天都在听周杰伦和林俊杰，我沉迷于听歌看电影，已经有些网瘾少年那味儿了。
我妈是个我不按时吃饭就跟要了她命一样的人。她跟我爸离婚后，竟然沉迷于世纪佳缘交友网站，我每次想看会儿电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要跟她上演一场抢电视一般的战斗。
我那会儿还纳闷呢，不是说苦难催人老吗？我妈怎么越活越小呢？
我妈没日没夜地泡在世纪佳缘上，天黑了也不开灯，坐在我的房间里盯着电脑里形形色色的男人，我从那时起就不明白：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你刚送走一个老登，你为什么不努力工作养活自己养活我？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找下一个老登？
......
我记得我上初中时根本就没有过青春期，我得的明明是更年期，我前脚刚斗完我爸那边的小三，后脚就被我妈带去见了五个男的还要继续陪她相亲！
我看着我妈因长时间盯着电脑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经常感到绝望。我那狗就在那样的一段时间里，每天陪着我……
......
我的狗的名字叫妮妮，我本来想把我的小名送给她，结果我妈不愿意，她说狗就是狗，怎么可以取人的名。
在我的眼里，我从来没把她仅仅是当成一只狗过。
当然，当她在我刚换好的床单上撒尿的时候，我还是下手很重地揍了她一顿。
我觉得我是她妈，再怎么揍她也不会被揍得连妈都不认得，因为她会用她的生命记住我的味道，往后余生，她的小狗鼻子都会记住我的味道……
有时候我多么的希望狗鼻子不是这样的构造，因为她再也找不到我了......
再也找不到了……
......
朋友说就冲我妈扔我狗这事，我就有权利恨我妈一辈子……
我妈不仅扔了我的狗，还扔了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自行车…那是我们在北京上访时，我看到她为了让我有学上去给鲁迅中学的校长下跪，我一个人哭着从学校跑出来，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裙子的短发女生骑着自行车在我面前悠哉而过时的年少时的盼望。
自行车是我的自由，因为挤公车太憋屈了。我被校园霸凌活的已经够憋屈了，你作为我的亲妈为什么要这样做？
狗是我全部的爱，那是我的心！你把我的心丢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妈经常说她和我爸离婚，或是我发现我爸出轨后而得了胆囊炎，我们在医院我疼得直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我爸不打自招，然后她放不下所以闹着要离婚，等等这些事情，都是我的错。
她说我的出生我的病都是坏消息…她说自打我出生，她就失去了所有人的注意…然后自打我生病，导致她跟我爸离婚后，她就连生活来源也断了......所以这些都怪我。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妈是个视钱如命的人，但当我踏入了社会，遭到了生活的毒打之后我就不怪她了。但当我前几天刷小红书看到便宜的不能再便宜的碘伏能消小狗身上的皮肤病，我对我妈的涛涛恨意一下子就像汪洋大海一样喷涌而出。
我还是恨。
狗被她到底具体送到哪去了她一句实话都没有：一会儿说放动物园门口了，一会儿又说丢好心人家门口了，一会儿是随便丢到了哪个过道上，一会儿又是放谁谁谁单位门口了。
我有次宁愿背上千古的骂名，也势要把她这条命收入囊中。我差点动手弄死她。
对，就为了一条狗。
那狗浑身起痘痘，皮都没几处好的了，毛都快掉光了，你说中国那种社会能接受她？
长这样的人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你觉得一只跟你脚底板差不多大的狗，能活得下来吗？你还在那跟我胡诌？
那是一条命啊！
就别说每天在我被我爸妈搞得已经有轻生的念头的时候，她会摇晃着她的小白脑袋跑过来，用吃奶的劲扯着我的床单叫我起床遛她这件小事了。
她定点尿尿是我教的，定点拉粑粑是我教的，她爬楼梯是我教的，下楼梯也是我教的……
我还有很多事没能教她，可她就已经在用生命爱着我了。你凭什么？！
我的狗，是你们在离婚分家产的时候掰扯不清乱骂人，咒骂我是个拖油瓶没用的货的时候，唯一一个站在我身旁，一直陪着我的。为什么你们连她也要从我手里剥夺？
她一只生着病的小白狗，你要她一只狗在街上怎么活？
你们这些大人，口口声声说我不孝顺，我没有良心，我狼心狗肺不是个东西…是，我是没有能力赡养你们，我现在连养活我自己都费劲，但那狗每天都能让你们开心啊！你们吵架的时候她可是比谁都急，你们打架的时候她即使被踹飞，也还想着要拉架来着。
多懂事的狗啊，她还顾家，她比我懂事多了。你们为什么不留下她而把我给丢了？是因为我能创造更大的价值吗？你们错了！我会用余生来告诉你们！我会活的永远都不如一条狗！
......
我怀疑狗子生病是因为在回老家的时候我带着她跟我奶奶邻居家的土狗玩，她小小的身躯把那条大黄狗打到哀哭...这狗从小就随我。
大黄狗是看家的那种不让上床的狗，可能妮妮那会儿还是小，或者是我们这种住公寓的太干净了，她可能被传染了一些病吧。
我现在天天在小红书上看如何养狗如何给狗低成本治病…
我记得那会儿我每回被我妈差去问我爸要钱，都会被我爸言语羞辱一番…我也搞不懂，不是法院判的么？不是判决书上都写着呢么？他得供我到成年啊，他到底哪来的那么大怨气？
有段时间我把钱都花给狗治病这事上，宠物医院天天跑，一次就得两三百块钱，买的药也不见效，小狗肉眼可见地日益消瘦下去…
我开始天天给狗换药，每隔一段时间还要给她泡澡…我妈在看到我挠了一会儿痒痒之后崩溃了，非说我也被传染了皮肤病，开始把狗锁在阳台，不让我遛了。
我的狗在我第一次动手打我妈又被我妈反杀的时候，用爪子挠阳台的那扇铁门，那种吱吱的声音我到现在还记得，午夜梦回时，那声音也在吱吱地挠着我的心…
我的狗被关后急疯了，我妈说她就是想出来放风，我说不是的，她看你打我，她是想出来跟你拼命。
......
有次我们遛弯儿，别的地方我们都遛过了，我想带妮妮挑战点高难度的。狗壮人胆大嘛。
我们那个家属居民区里有个怪人，他一个人独居，打扮的像个流浪汉，我们平时都瞧不着他，他不怎么出门…只有像我这样喜欢探险和作死的孩子头才会有事没事去他的领地捉蛐蛐。
他在居民楼和一面山的夹缝里，盖了一个小房子，还养了一只狗。他家门前有一块菜地，是我们这群小屁孩的天堂…
他家蛐蛐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几人一人捉好几个，还是捉不完。
我们很少见到他，只是从我爸妈那里得知，他是个疯子，他有精神病，他吃小孩，叫我们别去他那玩儿。
有回我妈因为到了饭店但总是找不到我而满大院地惊声尖叫着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牛劲，那天就是不愿意听她使唤了，就躲了起来。我想着出去了还要挨一顿打，不如多折磨你一会儿。
我躲那流浪汉家附近的地下室里，那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我妈的尖叫像是要划破天际…
我被别的小伙伴劝，说怕我再惹我妈，我妈会连他们也一起打...那是我离那流浪汉最近的一次，后来我们一家都去深圳又去北京又回济南了，他还在那浇着他的菜地。
......
我带着妮妮想去探险，刚走近一些，那人的狗就开始狂吠，妮妮扭头就跑…
小小的身躯弓得像匹战马，一直在往前拱，不时地还回头用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催我一下子。
后来听说那疯汉杀了人…我不信，但每次一靠近那与山头相连的缝隙，我就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后来我就不敢再靠近了，因为我没了狗，没有人会再如那般拼了命似地保护我…
我每次一想到那些被生活折磨疯了的人，就会想到我的狗。
......
小狗是白色的，小小的一只，耳朵不大也不小，鼻子是粉色的......
她叫妮妮，她只活到一岁七八个月，就被我妈送走了…
我不知道她究竟被送去了哪里。后来我有了自己的信仰，听闻神连天上的麻雀都看顾，神不会不管那么可爱善良的一只狗的。
她有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她是只杂种狗。我一直没能在网上找到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狗——看来她的确是独一无二的。
......
她就是独一无二的，她在我心里，是永远的妮妮。她是我的孩子，我的心头肉…她是我的掌中宝，我眼里的泪水永远都会为她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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