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廳院藝術出走:給自己的情書「三日書」徵文活動(九月:標記回憶的位置與意義|客座作家:楊翠) · 第一天

十年之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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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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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我的人生有轉捩點的話,它是一個鈍角,一個緩慢的彎道,一條在地球自轉力影響下不知不覺偏離的航道,由漫不經心的事件組成的一個十年,那輪廓曖昧的、我的二十歲。

在這個城市一呆就是十年了。從高中畢業到讀大學、工作,從懵懂驚惶的小孩到三字頭的古怪阿姨——就這樣在這裡斷斷續續地生活了好久。雖說期間也離開過,去別的城市甚至國家讀書、實習、工作、無所事事……但我的行李一直還在這兒,召喚我再回來,讓它再“暫且”作為我的安身之處。如果說我的人生有轉捩點的話,它是一個鈍角,一個緩慢的彎道,一條在地球自轉力影響下不知不覺偏離的航道,由漫不經心的事件組成的一個十年,那輪廓曖昧的、我的二十歲。

不管是十多年前的自己還是現在,我都不太是一個能在重大事情上做“好”決定的人。比如在選大學專業這件事上,看不太清自己的意願。回憶起填志願的情景,我當時想的只不過是不要跟家人在同一個城市就好。結果在開學第一天忽然明白自己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用自己高考的好運氣換來花好幾年時間待在這樣一個學術沉悶、績點至上、規矩死板、社會資源稀少、審美缺乏——換而言之,與外界脫節的虛無之地。

接下來的我並沒有成功擺脫某種受害者心態,無法如平行世界中理想化的自己那樣,在這對我不利的環境裡依然閃閃發光然後逆風翻盤。那三年遭受的種種失望讓我產生了很多怨恨,情緒無法排解,以至於會在不合時宜的場合忽然淚流不止,最糟糕的一段時間,感覺自己身上散發著一股令人厭惡的氣味,躲在宿舍的被窩裡,沒有出門的勇氣。大一大二的時候我把希望寄託於去法國的學校交換,因此在學法語上下了功夫,最終也在一個法國北部的小城市待了十個月。可是語言專業的培養方式始終讓我無所適從。雖說自己確實有一些語言天賦,但是只有關於語言的訓練讓我無法追求對這個世界的更多好奇和渴望,有時覺得自己是一隻沒有思想的鸚鵡,只有別人想塞給我的資訊讓我說出口,或者在腦子裡沒禮貌地跑著;我感到氣憤,卻不知道該怎麼還擊,因此再次把事情歸咎為自身的懦弱,更加負面地評價標籤自己,對打破這重困境更加沒有信心。既然現實中發生的一切讓我如此失望和痛苦,我到底在尋找、渴望什麼呢?雖然當時的我無法太好地回答這個問題,但是,至少是一種豐盛吧。到一個充滿文化氣息的歐洲國家去,也許是個不錯的選項。

如果說申請去法國交換是我一次笨拙的自救嘗試的話,它也許為我的人生劇本增加了新的鋪墊,但是在那個當下,我並未有自我救贖的感覺,反而好像走到了迷宮的更深處。新的生活環境讓我初次在文化差異中生活、接觸不一樣的生活方式和觀念,並在其中鍛煉身心對新環境的適應能力,與孤獨共處。與此同時,我把它看作一個有著明確結束時間的幻境,在那十個月裡經歷的事情,我總是把他們看作是不真實的、借來的,我的姿態也更像一個過客,保持距離地“享受”這一“體驗”,不在這重“幻境”裡建構生活,也不想這一時限結束之後會發生的事情——因為我心裡斷定它會很糟糕。既然是那樣的話,就在結束後再面對吧。

不上課的時候,要不無所事事,要不周遊列國,當中也會被對未來的某種恐懼襲擊,躲在自己的房間無法出門和正常作息——這是一個初次出逃的原子,還未形成很好的自我覺知,被看不見的東西限制著。從那個時候開始走了很多美術館和展覽,開始瞭解當代藝術這個領域;被明麗的地中海風光和沿途中幸運遇到的天真爛漫的人們治癒,解開了心頭一些鬱結。如此這般度過了十個月以後,我又回來了。帶著盲目的天真回來,馬上被補修學分和畢業的焦慮支配,之前抑鬱的狀態在這個階段捲土重來到了一個新高峰,但幸運的是在這個階段之後,我幾乎再沒有陷入這樣嚴重的懼怕和無力當中了。

這段時間裡,自己在心理上不至於被擊垮的原因,除了我沒有來自家庭的壓力或負擔(回頭看已經很幸運了不是嗎),還因為我在出國之前在這個城市交男友了。我們之間有不少共同語言,跟他相處有很自在的感覺。另外他比我年長幾歲,已經進入職場,在應對很多事情上跟同齡人相比更加成熟恰當,抵消了很多我的不安。當我在異國生活被孤獨感襲擊的時候,想到遠方有一個人會回應我、對我說鼓勵的話;當我在旅途中遇到美好的事物的時候,我會想立刻與他分享那些好玩的經歷。在回國之後,很多次在我陷入極度悲傷或自我懷疑的時候,他會陪在我身邊。也許有很多東西我還無法表達、他還無法完全懂,但是我可以和他一起在街頭漫步、遊蕩,暫時抽身於自己要面對的課題,讓注意力重新回歸到簡單卻真實的小細節、小確幸裡。在我快畢業那會兒,身邊的很多同學要不已經申請到了研究生學校,要不找到了工作,而我還兩手空空,但是我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絕望或者低落了,心裡像被初夏漸長的白晝照亮,試著往自己擅長和感興趣的方向探索,還有持續鍛煉身體。這個人成為了我心中一個錨點,而這個城市對我而言開始多了很多安全感,甚至在一些我覺得很糟糕的時候,成為了我的避難所。大概正是因為這樣,後來我又在珠海度過了好幾年吧。

還記得畢業後那年的八月末,我跟他一起去了一趟西雙版納旅行,那是一次我們後來回憶起都覺得很美好的經歷。就在那趟旅行的途中,我收到了心儀的美術館的實習offer。雖然它僅僅是一個實習,但對於我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回國之後我嘗試了為自己多做點什麼,那個offer給了經歷了那段時間的我一個積極的回應。於是去到offer所在的城市生活了,寄宿在親戚家,每天跟他資訊往來分享一些日常生活,偶爾週末約會見面。就在實習期將近結束的時候,我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說,想跟他在同一個城市生活。另外還有一個覺察,就是從事藝術行業的工作,在當下並非是最適合我的,沒關係,那就找當下我更能handle的活法,就業市場這麼大,總會有一些相互合適的選擇的。於是很快就在原來的城市找到工作了。我這個漂到哪兒算哪兒的人呀,在這個城市度過了學生時代之後,又進入了自主謀生時代了。慢慢地,溫吞地,沾染上了這裡的調子。

事情至此才發展到中段。我跟他有了更多相處和彼此瞭解的空間,而在工作上,后來我因为某种失望、愤怒和疲倦主动从第一家公司离职,在焦虑抑郁情绪卷土重来中停滞了半年,却又同時找到了在本地能激起我創造熱情的工作,以及申請到了在國外的研究生offer。當時適逢疫情,很多學校都無法正常開課而轉換到綫上模式,所以我的選擇是接下工作,將讀書offer延期一年。這一年我在工作中收穫到了很多很棒的經歷和感悟。雖然在職業履歷上看起來大概并沒有什麽了不起的,但那是一種很真實的收穫。有關於職業的部分,但更多的是被接納、被看見,以及讓自己更舒展、更具體,還有更自信地創造。同樣是那一年,我搬到了男友家與他同住。一起應對衣食住行的細枝末節,而因爲生活在一起,我們有了很豐富的對話交流。常常覺得,真好呀,這種具體真摯的生活。

到了第二年,學校那邊所在的國家,綫下場所已經重新開放了,我的心裏有了更多的期待。雖説小日子過得挺快樂,可是本地的發展空間以及能觸及到的圈層相對還是太狹窄了。疫情加速了我所在的廣告、設計行業的衰落,而繼續呆在原來的地方好像已經無法讓我成長了。所以我又出發了。但是這次,我帶上了更多自信和創造生活的勇氣。到此爲止,這個我已經生活了好幾年的城市,它成爲了幫助我重新復活的地方。那一年,男友也申請到了臨近城市的在職研究生。我們都要讀研啦,雖然在世界上兩個不同的角落。

讀書以後,我會再回來嗎?那年的八月初,我從男友家裏打包了一些行李回父母家,趁開學前還有幾周時間的空檔跟他們多相處。我其餘的衣物、生活物品、書籍和小玩意,都仍然在我與男友生活的那個空間裏。雖然我對新的學業和未來發展有一些期待,但我更多相信我不久後會再回到這裏,和對方一起以更嶄新的目光向前看。

(待續)

p.s. 寫到這裏,那十年大概只過了2/3。後面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在完成學業后又在國外留了一年,最終又回到了原來的城市。回來之後我很快找到一份當時還讓我挺期待的工作,繼續和男友生活,還在業餘與當時在國外認識的朋友開啓了一個小項目,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戲劇性的是一年前我分手了,而一年后的現在,我所在的公司裁掉了我所在的部門。此時的我,好像已經失去了過去那些讓我確信可以在這裏安家的理由。如果人生有轉折點的話,也許就是現在了吧。開始下筆的時候想把這期間發生的事情也都寫下來,但是到此爲止,我好像還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和經歷,暫且先到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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