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理由

第八章：蛋糕

眼神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的清澈，动作也不再撒娇。心紧紧揪了起来，眼泪一点一滴从眼角挤了出来。江舜对自己的生命第一次有了失望的感受，那是一种像玫瑰从草丛里长了出来，却被人踹了一脚的感受。

江舜带着手机走了出门。他不敢进家里，可也不敢走远。他就在门外坐了一阵子，拿起手机和坊庆聊了聊。他没有向坊庆诉苦，他不喜欢做对现在没有帮助的事。

我是机器人吗？江舜垂下了眼眸，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不是的，和我一样的人多得是，我只是其中一个”江舜的脑海不知不觉出现了这一句“没什么好伤心的，就是自己差而已”。

转了转头，他的眼里映出了一朵花，一朵默默无闻的花。江舜走向了那朵花，轻轻地抚摸它，说“你也辛苦了，出生就没了母亲”。江舜摘下了那朵花，收在了手里，紧紧放在心口。“明天在学校送给倪成吧？听说女生都很爱花”江舜想到了倪成，想到了那个让班上瞬间安静下来的小女生。或许她不会接受一个同学忽然送出的礼物，但至少我曾经努力过。

江舜看了看那朵花，一滴水滴在了花瓣上。水是红色的，像是人血。江舜摸了摸鼻头，手心一片染红。流鼻血了，为什么会流鼻血？

记得小时候问过母亲，母亲说是自己的情绪在慢慢晕开，太伤心了，所以是红色的。江舜相信了，一直以来都努力地让自己快乐一点，可仍然流着鼻血走路。他经历了很多事，懂了很多事，学会了很多事，最后得到的酬劳是一句：“你不行的。”

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他想过哭，可是总是没有眼泪；他想过大声地喊出来，却从来没有机会。江舜默默地注视着鼻血，就像夏日的蝉在秋天的第一片叶子下看着自己的尸体。鸟在江舜的头顶一直尖叫着，草丛的小虫也在唧唧作响。

鼻尖的血仍然在流，一滴一滴地掉落在了手心，很快就满了一只掌心。江舜尝过鼻血的味道，有点咸，可到最后也不是那么的有味道。就像一个糖果慢慢被融化了，留下了一滩甜甜的水，引诱着蚂蚁取走了。他尽力地不让蚂蚁偷走，可自己却舔完了。

花从一朵花在血的洗礼下变成了血红的玫瑰，只不过没有玫瑰的刺。江舜幻想过自己身上拥有玫瑰的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长大后，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有重量的愿望却没几个。他最想要的是保护，所以他记得自己的幻想；他最讨厌的是管制，可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着。

“生活并不总是如意”江舜在纸上写下了这句话，他记得那个句子是自己在半夜起来写的。那是一个很黑的夜里，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有依靠，小时候九岁就这样睡着。他却从不闹也不吵，在父亲说下那一句“今晚开始你就自己睡吧”后就乖乖听着父亲的话。

江舜有自己的房间，不必和其他人争着床位。自己也是很幸福的吧？比路边的花，草或流浪狗都好很多了，也不必整日像贫苦的人为下一餐烦恼，偶尔自己还能坐进华丽的复古餐厅。

或许麻醉才是最好的解药。江舜拿着那朵不像玫瑰的玫瑰走进了房子。经过客厅的时候，自己的影子走了出来，对着自己说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谢谢。”心里出现了这样一句话，江舜的嘴也不自然地笑了笑。

江舜走进了房间的厕所，用水冲洗了怀中的花。花又变回了花，不再是玫瑰，就像是一个没有牙齿的蚂蚁。

不是，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自己的情绪那么难控制？江舜的心不再抖动，血的颜色从皮肤上消失了，可衣服上还残留着一点红色。

江舜又打开了衣柜，再一次看到了七岁的自己。他没心情看自己，他不敢看那个曾经快乐的自己。他很快地换了衣服，走出了房门。这一次，客厅出现了声音，是母亲......和父亲的声音。

“江，生日快乐，这就是你的蛋糕。”母亲说着，脸上面无表情，手上有着一个小蛋糕，是江舜十四年里一次都没吃过的蛋糕。

“哦......嗯......谢谢。”江舜不知觉地说出了这句话，像是被操控了一样。“......很好吃......谢谢......妈妈。”

这蛋糕真的很好吃，白白软软的酱汁陷入舌头，却有着一丝枯萎的感觉。他从来没吃过那么棒的蛋糕，从小时候就一直吃着咸咸的汤圆，现在只不过换成了枯萎的蛋糕。

“妈......妈妈......如果可以......我想在明年的今天......吃多一次......”江舜的嘴角有了跨度，不再是直线，他学会了享受，不是抗拒。

“嗯，妈明年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母亲摸了摸他的脸颊，像是在说他是个乖孩子。

“江舜，明天我就要变成你的班主任，你开心吗？”一直坐在母亲身旁的父亲出声了。

“......很开心......希望爸爸每一年都能......成为我的班主任。”江舜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个喝醉酒的人驾车说自己不会被抓。

“嗯，这样就好，爸爸最爱你了。”父亲抱了抱他，粗糙的手摸着他的头，和一个扫把靠在马桶旁没两样。

“我......我也爱爸爸。”江舜说出来了，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很爱父亲，为了不让父亲讨厌自己一直以来都持续地强迫自己。就算被冷水泼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是洗着冷水澡。

“妈......我想把蛋糕拿回房间吃......好吗？”

“不能，会把房间弄肮脏的。”

“......好的。”

从来就没相信过自己，对自己也没多大期望，就只是想单纯地活下去。江舜却一直强迫着自己，就算累了，也不肯放手。他知道，若自己休息了，会有另一个人来催促自己，用一句“这就是你的本分”来让自己动起来。

江舜在客厅里吃了母亲放在碗里的蛋糕，父亲按着手机，母亲也看着直播，只有他一个人吃着蛋糕。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吃完了，江舜想到厨房拿个纸巾。于是他起来了，看看提起脚步，身后就有了声音“想去哪里？吃完后等着我收吗？”江舜一言不发，转了个身拿起碗走进了厨房，但声音还是在持续着“每一次吃完后都放在那里，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江舜忽然想起了父亲喝完的茶杯还留在桌子上。

“......爸......你的茶杯......”江舜轻轻地说。

父亲很快就打断了他“那你不能顺手收一下？这点东西也要和我算？”

“......”父亲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像一个小偷在警戒着人们不要偷东西。江舜没说什么，仍然走了过去收走了茶杯。做完一系列的事后，走进了房间，拿了一本书躺在床上看。

“我有和你说过不要趴在床上看书吗？”母亲打开了门。

江舜马上坐直了，像是想要缓解气氛似的笑了笑。“没人和你开玩笑。”母亲又说话了。可笑了就越是想笑，像是一个流浪狗死在了一张漂亮的床上。

“为什么你那么没礼貌？”母亲动了动嘴角。江舜仍然在努力地不让自己笑出声，但皮肤还是松的。

“对不起......妈......”江舜的手摇了摇，脖子忽然感觉很重。

母亲走后，他又恢复了一个人，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看着一本书。

夜晚，江舜的眼睛很累，连手机也不想看，因为他知道看不了多久自己的眼睛就会不小心哭了。

他下了床，走到了厨房。这一次没有看见被倒掉的炒饭，可他看见了自己小时候写的字竟在沙发下被折得很皱。那是一张平凡的纸，从工厂出来后就一直被收在塑料袋里，直到自己十岁的时候拿了出来。他看见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写的字迹，是可爱的，是天真的。他在单纯里面，看见了黑暗。

江舜打开了那张纸，看见了这样一句话：“我想养一条狗”江舜记得自己最爱狗了，只不过从来没养过一条狗。他发现后面还有字：“爸爸妈妈能不能多爱我一点？”心脏在这个时候消失了，手却多了一只。

江舜收起了那张纸，放在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冰箱的门打开了，是自己的手在动。冰箱里的一个蜡烛和苹果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把苹果拿了出来，在上面插上了蜡烛，为自己的生日燃烧了火花，过了一阵子也吹灭了。

他在心里默默许下了自己的愿望：“养狗。”他不敢说出来，因为有人对他说过如果许愿的时候把愿望说出来愿望会消失的。

江舜把苹果连带着皮吃光了，然后把蜡烛放在了垃圾桶里。不是丢，是放。

“这真的是一个很棒的生日，就像一个垃圾桶里有着一碗特别贵的蛋糕”江舜在心里默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