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和理所當然是什麼?－情緒、人際、語言中的負面標籤

現代社會中，許多過去既存遭受汙名化的現象或事物被醫療化，然而在病理化的過程裡，汙名的概念還是隱藏在精神病醫學背後，社會對於這些群體的歧視與誤解並沒有消失，反而藉由醫療化區別出生病的人和正常人，除了將異常於社會的人貼上有病的標籤，也否定了這些個體與群體的生存。不同的生活方式與生命經驗存在於充滿異質性的社會，但汙名化卻試圖排除異己，希望所有人都能夠和大家一樣，這不只是否定了每個人的差異，更讓不符合社會期待的人遭受到龐大的壓力，被社會定義為「不正常」的人生活遭受到困難與痛苦，所謂的正常人也苦於竭盡所能讓自己不會落入不正常的標籤裡面。

在社會中各種不同對於正常與不正常的區隔方式中，筆者觀察到關於情緒、人際關係和語言中的負面標籤，這些與我們生活密不可分的要素也會被社會用異常的角度來分類。負面情緒主要有憂鬱、焦慮、生氣等，這些情緒被認為應該盡量避免出現在個體的身上，但這並沒有考慮到這些情緒為何出現，以否定的態度直接拒絕並忽視這些情緒存在的意義。這些情緒在現代也被病理化，例如躁鬱症及憂鬱症等心理疾病，在精神醫學上按照輕重程度與不同個案的情況分類，雖然有顧慮到每個人在症狀上的差異性，卻並未顧及形成這些精神疾病的根本原因和生命經驗的不可逆性，反而使精神醫療與這些情緒本身產生模糊的關聯，進而導致社會對於這些情緒排斥、厭惡的觀念，讓這些情緒更難以與自身共存。在高度壓抑個人的現代社會中，個人主義的思考方式受到社會眼光的壓制與挑戰，這種現象也發生在人際關係中。

對於是否好相處、好的人際關係，社會有一套既存的道德準則，這套準則定義了何謂好的人際關係外，也限制了不同人際相處模式出現的可能。當「不要對他人造成麻煩」成為人際關係中的不成文規定，個體差異造成的互動衝突就會直接被忽視，但這樣的衝突實際上是人與人之間互動後必然產生的矛盾，這份矛盾也是人與人的來往中一定會存在的一項特質。在經歷與個人充滿矛盾的人際交流後，每一段人際關係都具有獨立、不可取代性，這一個空間也是屬於每個人獨特的生命經驗，但社會卻有著對於人際關係好壞的概念，透過警惕的方式試圖將不符合社會期待的人際模式歸類為不正常，限制了每一段關係的發展與樣貌。我認為社交也許是人的本能，但個人社交空間和社交的方式也都是有差異的，因為每個人都具有異質性，若能讓個體在社交中表現出各種不同的文化敘事方式，才可能使每個人或每個群體的異質性不被忽視。

在語言表達方面，大眾普遍會希望培養良好的表達能力，除了提升溝通與辦事的效率外，也是擁有更多人際網絡的方法，因此內向者要努力學習主動、積極的口語表達，否則將會被社會或勞動市場淘汰。對於表達的追求無視了個體在不同情況下的表達方式有所不同，每個人的個性、想法、「人設」、當時的狀態與處境都會影響到表達方式的呈現，當我們實踐社會對於社交、工作、人際上表達方式的期待，也等同於將個體的存在與真正的心情掩埋在地底。以常見於用來認識新成員的團康活動為例，在這樣彼此基本上還是陌生人的遊戲環節下，我不認為所有人有辦法說好自己的故事、說出自己的真心話，更重要的是這忽略了社恐的存在。先不論在活動中隨意考察別人私密的生命經驗是否可行，這些康樂活動的方式也對於接近他人的真實毫無幫助，因為在充滿尷尬與目的性的自我介紹、互相認識中是不可能有真實的自我表現的。這些對於口語表達的要求壓迫了在光譜中較為內向者的生存空間，更配合勞動市場造成許多人對於語言表達的單向想像，在考慮到每個人的異質性後，對「是否擅於表達」的角度不再單一，每個人也可以在自身的存在下想像個人對於自身表達的想像，透過這個想像來實現適合自己人際關係的表達方法。

日本樂團動畫《BanG Dream! It's MyGO!!!!! 》與其續作 《BanG Dream! Ave Mujica》中，有許多細膩的情感和對於人類在群體中的感受有著很深刻的描寫，在劇情中也有許多情感的表達出現。在觀眾們對於這部作品的評價中，許多人認為這些情節有如八點檔般引人入勝，但又對這個樂團的成員評價給予「幾乎沒有正常人」的形容。人物情感的展現、鏡頭語言的細膩呈現下，這些舉動被視為「瘋狂」，但這樣的標籤卻掩飾了人本身瘋狂的本質，表現出了人們對自身陷入瘋狂的恐懼，這些異於常人的社交關係與衝突被區隔出來，即使給予這些評價的人們沒有刻意去貼上負面的標籤，「瘋狂」、「不正常」的符號也已經被刻畫在人類的情感上，對這些情感與自我的生命經驗進行評價。如同《BanG Dream! It's MyGO!!!!! 》片尾曲歌詞:「普通和理所當然是什麼。」當我們被社會所定義的正常束縛，也許我們也將無法成為人類，因為擁有人類的情感是屬於自己在世界上的唯一信標。情緒、人際、語言是我們能讓我們不迷失方向的關鍵要素，這些感受與表達讓我們不會被「不正常」的自我懷疑吞噬，而搖滾樂便是一種能夠展現這股能量的異質空間之一。為了證明自己所擁有的感受沒有錯，MyGO!!!!!用龐克搖滾來表達用言語無法訴說情感，是對於世人認定的「不正常」做出的反抗，Ave Mujica的重金屬搖滾則預示了人類瘋狂的本質，在歌詞中的拉丁文與動畫瘋狂的風格也呼應了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學中對於瘋狂的想像。在現今社會的各種期待、工作壓力與缺乏關愛的憂鬱下，瘋人船對於瘋狂的預言似乎也在大禁閉的現代社會有所體現，這些將不正常的人分隔的空間因理性而存在，卻同時點出了隱藏於理性面具背後的瘋狂，將人分為正常、不正常這件事本身也是一種瘋狂的展現。為了逃離社會對情緒、人際、語言中的負面標籤，我們創造出許多像是搖滾、音樂祭等異質空間，並在這些標籤裡找尋自己的生存空間與生活方式，讓我們在迷路中也能繼續前進，在這個充滿異質性卻又被渴望「正常」的世界活下去。

參考資料

Foucault, M./林志明譯([1960]1998)《古典時代瘋狂史》，Ch1 〈瘋人船〉、Ch2〈大禁閉〉，頁8-112。

陳姃湲(2012)〈在照顧治療與隔離收容之間：殖民地台灣的精神病院〉，陳姃湲編著《看不見的殖民邊緣》，頁144-159。

《BanG Dream! It's MyGO!!!!! 》

《BanG Dream! Ave Mujica》

《飛越杜鵑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