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退化三部曲（二）︰賣弄變成唯一技能

上篇討論人類為何會退化至以感官作為核心判準。本篇焦點進一步集中個體層面：在感官經濟的環境下，人是如何逐步退化為「被觀看的存在」？

這篇文章將分析當注意力被視為貨幣，個體將如何重塑自我定位、行為模式與價值結構。「賣弄」成為唯一具效率的技能是因為個體在新市場中被迫調整其生存策略。

當市場以「曝光」決定價值，技能的定義出現位移

在傳統社會，技能往往依靠長期訓練與累積。但在注意力市場中，技能的定義由回報速度決定：任何能夠快速吸引目光的行為，都被歸類為有效技能。例如展示外貌﹑提供情慾暗示﹑使用挑釁性語言及強化戲劇化反應。這些行為無需技術門檻，也無需時間投入，卻能立即獲得回報。相反，需要長期累積的能力，例如專業知識、工藝、論述能力，回報分散且不可控。於是，個體自然傾向接受市場對技能的新定義。賣弄是因為市場邏輯引導人走向最具效率的行動模式。

自我展示變成核心工作，而內容本身被邊緣化

在被觀看的環境中，個體的主要任務是提升可見度。這產生顯著的價值替換：內容價值次於呈現方式，呈現方式次於吸睛能力。例如運動員被記住的不是成績，而是性感形象；創作者被觀看的不是作品，而是外貌或表態；YouTube 街訪以刺激性問題取代真正對議題的理解。在這種結構下，個體會逐步將「被看見」視為比「做好」更重要。社會亦會放大這種傾向，因為媒體與平台都依賴吸睛作為主要營運方式。這種過程是由平台設計、演算法機制與文化習慣共同組成的壓力。

賣弄成為「安全選擇」，因為風險最低、成功率最高

在效率導向的社會中，個體會選擇成功機率最高的路徑。賣弄的優勢包括回報速度快﹑成本低﹑技術門檻少﹑再現性高及競爭方式簡單（外貌、性感、情慾刺激）。相反，深度創作的風險包括需要長時間準備﹑受眾有限﹑回報不穩定﹑較難轉化為收入及容易被高刺激內容掩蓋。在市場行為中，「低風險 + 高回報」的方案自然勝出。賣弄成為多數人的策略選項，這是一個完全符合市場計算的結果。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這樣，但市場提供的獎勵結構會推動人走向一致的方向。

個體在被觀看的過程中失去原本的內在框架

當一個人越來越依賴外界的反應確認自身價值，自我認知會逐步外移。價值感由他人提供，身份感由觀看數量構成。這種情況會產生三個明顯後果：

1. 行為變得取悅性：所有決定以觀眾反應作為主要參考
2. 情緒變得外部化：快樂與自信依賴流量，而非內在完成感
3. 身份變得固定化：觀眾如何觀看你，你就如何定義自己

例如街訪節目以色情為噱頭的頻率上升，反映社會對刺激素材的需求高於對真實內容的需求。在這種環境下，展示比內容更能存活。

賣弄並非墮落，而是被動的文化策略

本篇不將賣弄視為道德問題，而視為文化與制度交互作用的結果。在被觀看的時代，賣弄成為具競爭力的技能，並成為大部分人更容易採取的策略。當社會以「曝光」衡量價值時，個體會將自身轉化為最適應市場的形態。問題並不在個人，而在整個文化框架。這個框架由演算法、平台、媒體與商業機制共同塑造，並逐步重塑人的行為邏輯，使賣弄的效率遠遠超過其他形式的技能。

本篇旨在說明：個體不是主動放棄深度，深度反在市場中失去功能。

結語：個體只是反映時代的形狀

本系列第二篇回答的問題是：在這個市場中，個體如何被塑造成「被觀看的存在」？

答案可以總結為三點：
1. 價值從能力轉向可見度
2. 自我展示取代自我培養
3. 賣弄成為最具經濟效率的行動模式

理解這點，就能進入第三篇：制度如何正式將欲望轉化為市場結構，並以此腐蝕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