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的自白

台风又来了么？

每年到了7月底，我的心情总会变得有些古怪。城市天气预报里的女主持又一次表情严肃地提醒我：“台风红色预警，注意防范强风暴雨。”她的声音透过电视传到我耳边，带着一点点温柔的威胁。我听着听着，心里反而莫名轻松下来，好像等待的不过是一场老友的赴约。

去年这个时候，我也躲在街角的便利店门口。夏天的闷热，似乎永远都和骤雨难舍难分，密不透风的潮湿裹着皮肤，像是一层薄薄的塑料膜。我站在那里，眼前都是模糊的景象，视线穿不过透明的玻璃门窗。街道变成了一条流淌着的河流，路过的人们匆匆忙忙，各自逃命似地奔跑。

我听到自己低声叹道：“夏天真烦啊。”

对啊，夏天真烦。烦在它的重复和乏味，每天都在反复提醒我们人类的渺小和无力。炎热的日光像某种古老仪式里的刑具，折磨着每一个匆匆走过的人。汗珠顺着额头淌下来，滚过眼角，滑进嘴边，咸咸涩涩，仿佛一种对于生活的提醒：你依然还活着，依然还得忍受着这一切。

可是台风呢？台风来了，似乎就可以解救这一切了吧？

每年7月底的台风，都让人又爱又恨。它来得太迅猛，把人搞得狼狈不堪，狂风呼啸着穿过街巷，肆意地掀起街边摊位的伞棚，甚至连最牢固的树也低下了头。城市变成了一片慌乱，所有的秩序都暂时失去了控制。然而，就是这样一团混乱之中，我却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自由——好像平日里所有的规则，在雨水里被短暂地洗去了。

我撑着伞，漫无目的地往街对面看。那边有一家小小的烤串店，它的招牌在风雨里颤抖不已，灯光忽明忽暗，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灭。我忽然就特别想吃几串烤串，或者说，我想做点平时不会做的事。比如冒着大雨奔跑过去，迎着狂风在那个油腻腻的小桌前坐下，任由雨水打湿衣服，然后大口咬下一口烤串，感受一瞬间属于自己的叛逆和自由。

人的心，在炎热和暴雨之间，总是特别容易冲动，格外容易变得不理性。台风来了，下雨了，平常隐忍着的、被压抑着的那些欲望似乎也跟着被释放出来了。你能看见平时一丝不苟的白领，不顾形象地在雨中奔跑；平日里忙碌不堪的外卖小哥索性停下车，在屋檐下发着呆；连平常急躁得要死的出租车司机，也不再鸣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行人，而是抽着烟，慢悠悠地等雨停。

我站在玻璃橱窗后，隔着厚重的水汽望着这些人。雨水落在他们的身上，仿佛每一滴都敲在我的心底。我忽然就明白了：下雨的时候，人真的会变轻一些，轻到足以感受到自己漂浮在生活的表面，可以暂时忘掉那些沉重的东西。身体也许被雨水浇得狼狈不堪，但灵魂却可以变得轻盈而松弛。

“再下大一点吧。”

我对着天空轻轻说了一句，声音被雨声淹没，没有人听见。其实这句话并不是对天说的，而是对我自己。仿佛我再多说一句，心里那些没能释放干净的烦躁，终于能够随着倾盆大雨彻底流走。

城市的街灯此刻已经亮起，路面湿漉漉的，灯光被映射成一片暖色的橘红。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夏天已经走过了一半。虽然炎热依旧顽固地存在，但不知为什么，风里已经夹杂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忧伤——一种隐隐约约的告别感，正在空气里慢慢发酵。

你瞧，夏天就是这样，它总是会给你一个模糊而复杂的信号。它一边提醒你，这场苦难还没有过去，暴雨和烈日都还将继续；一边又在耳边轻声说着，再忍一忍，再等一等，很快你就会怀念它了。

就像我们总是在炎热的时候期待着台风、期待着雨水，却又总在大雨倾盆的瞬间，莫名开始怀念起那些简单的、晴朗的日子。

7月底啊，总是这样矛盾。

今年的台风依旧会来，暴雨也总要下。再过一阵子，这场雨总会停下，台风也会渐渐离去。城市又会恢复日常，人们又会回到庸常的平静当中，直到下一场暴雨到来时，再次变得仓皇、匆忙、迷惑又轻盈。

那时，我又会站在哪里躲雨？我又会在哪里听见自己小声嘟囔一句：

“夏天真烦啊。”

但心里却知道，这场雨总会过去，这个夏天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