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的薄霧 第六章 Craigie Hill 克雷吉山

落墨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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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年,儘管沒有「穿壁引光」「囊螢映雪」那般的傳奇苦讀,但對陸止和黎妙而言,無疑也是「冬寒抱冰,夏熱握火」的一段難熬歲月。他們就像千千萬萬個不甘平庸的寒門子弟,咬牙求索、默默磨礪。儘管學習任務沉重,兩人仍盡可能在節假日與寒暑假相聚——哪怕依舊從清晨苦學到深夜,只要彼此作伴,便有了不一樣的堅持與動力。

陸止大學畢業後,成功獲得了美國中西部某醫學中心「生物醫學科學跨學科研究生項目」的錄取通知書和獎學金。黎妙則考入了上海師範大學的學前教育專業。

2004年七月初的一天清晨,黎妙陪著陸止從寧波乘火車來到上海,前往美國駐上海總領事館參加簽證面試。
出了南京西路地鐵口,他們在商場門前的肯德基買了些快餐充飢。午間店內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兩人便乾脆坐到了商場內一張等候區的長椅上,肩並肩吃著簡餐。飯後,他們前往梅龍鎮廣場。這座商場底層陳列著各類高檔商品,而美國總領事館則設在高樓之上。

陸止讓黎妙留在商場內等候,自己則穿過江寧路與奉賢路的交叉口,在一位身穿紅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手中領取了進場卡,隨後乘電梯直上八樓,進入簽證流程:安檢——材料初審——指紋採集——正式面簽。

負責陸止面試的是一位氣質溫文、略通中文的亞裔簽證官。四個簡短的問題後,面試便順利通過。走出簽證大廳時,有幾位被拒簽的申請人將他攔下打聽情況,陸止聽出他們多是申請旅遊簽證。

一層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陸止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靜靜等候的黎妙。他笑著張開雙臂,黎妙立刻明白了結果,喜悅地撲進他懷中。

「陸止哥哥,其實我還是有點擔心的。」黎妙仰起頭說道,「我媽說她託同事打聽過,911之後的這些年美國簽證很難辦,很多拿到藤校全額獎學金的學生都被拒了。直到今年年初才稍微寬鬆些。你的學校雖好,但畢竟不是藤校,全美一千多所大學中僅排進前一百,沒有任何優勢。」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語氣裡滿是驕傲地說:「可你就是這麼棒啊。」

陸止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尖,「走吧,我們去看看上海師範大學,先熟悉一下環境。再過不到兩個月,你也該去報到了。晚上我們就住學校附近,明天再回寧波。」

「又捏我鼻子!」黎妙嗔怪地一跺腳,「我兩邊鼻翼現在都軟塌塌的,不成個樣子,都醜啦!以後可不許再捏了,聽見沒?」

參觀完上海師範大學,並將行李安頓在酒店房間後,陸止忽然提議:「走,我帶你去個酒吧坐坐。去年跟同學去過一次,感覺挺不錯的。」

黎妙睜大眼睛,半是驚訝半是好奇地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夜蒲了?怎麼從來沒跟我提過?」

陸止笑了笑,抬手輕敲她的腦門:「什麼夜蒲日蒲的,別亂給我扣帽子。『夜蒲』是去club那種鬧吧蹦迪跳舞的,和我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酒吧其實分很多種,有鬧吧club、慢搖吧pub,還有靜吧bar。」

他頓了頓,給黎妙上了一堂「酒吧小課」:「慢搖吧一般還有餐食,配點台球、飛鏢什麼的,啤酒烈酒居多。靜吧根據售賣酒的類型就更細分了,雞尾酒吧、威士忌吧、啤酒吧……通常沒有吃的,也沒什麼娛樂項目,就是靜靜地喝酒,享受氛圍。」

「那你到底要帶我去哪種?」黎妙揉著剛被敲過的額頭,小聲嘟囔。

「我帶你去一個挺有味道的小酒吧——演藝吧。氣氛好,不吵不鬧。」陸止回答。

那是一家被佈置成美式木屋風格的小酒吧。厚重的木梁與暖黃燈光交織出一種恬靜溫暖的氛圍。吧台對面是一個小小的圓形舞台,台上擺著兩把高腳椅,柔和的燈光從天花板灑下,勾勒出舞台的一隅寧靜。

吧台與舞台之間,零星分佈著十幾張實木小圓桌,每張木桌上都安置著一盞可調亮度的小檯燈,營造出靜謐而私人的空間。

陸止給自己點了一杯血腥瑪麗(Bloody Mary),為黎妙點了杯大都會(Cosmopolitan)——那是款偏甜的雞尾酒,適合初次嘗試的人。

駐唱歌手是一位抱著吉他的女孩,嗓音溫柔,音色帶著微微沙啞。
不時,還有客人躍上舞台,自發表演。剛坐下不久,黎妙就聽到了一個外籍男士吹奏藍調口琴,又欣賞了另一位中國男生演唱周杰倫的《七里香》。

一整天的奔波早已讓黎妙身心俱疲。從寧波趕來,輾轉簽證,又直奔大學,她口乾舌燥,疲憊不堪。第一次接觸雞尾酒,她覺得這酸酸甜甜的「大都會」清新可口,不僅解渴,還提神,於是又要了第二杯。
陸止看她喝得開心,想了想,沒有阻止。

兩杯雞尾酒下肚,黎妙眼見著就變得非常愉悅了。好巧,新登台的那個自娛自樂的觀眾又走調得厲害。聽著聽著,黎妙就憨笑起來。陸止覺得微醺的黎妙,散發出一種天真的原始吸引力。她那憨態可掬的表情,彷彿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在酒意中綻放出迷人的勃勃生機。

果敢的「走調大俠」剛從舞台上走下來,黎妙就衝上前去,和彈吉他的駐唱歌手低聲耳語。研究了片刻,兩個女孩子就並肩坐在舞台中間的酒吧高椅上。
駐唱女孩輕撥吉他弦,樸素溫婉的音符從木吉他中流瀉而出,一段悠揚的凱爾特民謠風格的旋律在酒吧間緩緩流淌開來。

前奏結束,拿著麥克風的黎妙,微微閉眼,柔聲唱到——

It being in the springtime(那是在春天的時節)
and the small birds they were singing,(小鳥兒們在歌唱)
Down by yon shady harbour,(沿著遠處陰涼的涼亭)
I carelessly did stray,(我不經意間竟迷失了方向)
The thrushes they were warbling,(畫眉鳥柔和地唱著歌)
The violets they were charming(還有那嬌媚的紫羅蘭競相綻放)
To view fond lovers talking,(看著多情的戀人們低語)
a while I did delay.(我停下了腳步)

She said, my dear(她說,親愛的)
don't leave me for another season,(請不要在任何季節離開我)
Though fortune does be pleasing(雖然命運將我們捉弄)
I'll go along with you,(我還要與你在一起)
I'll forsake friends and relations(我願放棄親友)
and bid this holy nation,(放棄愛爾蘭民族的祝願)
And to the bonny Bann banks forever I'll bid adieu.(還有美麗的巴恩河岸)

He said, my dear(他說,親愛的)
don't grieve(請不要悲傷)
or yet annoy my patience,(否則會困擾我的耐心)
You know I love you dearly the more I'm going away,(你要知道即使離開,我只會更強烈地愛你)
I'm going to a foreign nation(我要去一個遙遠的國度,)
to purchase a plantation,(買下遼闊的農場)
To comfort us here after all in Amerikay.(我們今後可以安居樂業 一切盡在美利堅)

HO HO HO~~
Then after a short while(不久以後)
a fortune does be pleasing,(當一切都已經平息)
it'll cause them all to smile at our late going away,(我將讓所有人都因我們這次離別而幸福)
We'll be happy as Queen Victoria,(我們將像維多利亞女皇一樣快樂,)
all in her greatest glory,(有著她最偉大的榮耀)
We'll be drinking wine and porter all in Amerikay.(我們暢飲紅酒和黑啤酒,一切盡在美利堅)

If you were in your bed lying and thinking on dying,(如果你躺在床上正思考著死亡)
The sight of the lovely Bann banks, so your sorrow you'd give over,(只要想起可愛的巴恩河岸,美景便能讓你忘卻憂愁)
Or if were down one hour,(或許瞬間就會降臨,)
down in yon shady bower,(降臨在那幽暗的涼亭)
Pleasure would surround you,(快樂將圍繞著你,)
you'd think on death no more.(你將不會再想到死亡)

Then fare you well,(所以永別了吧,)
sweet Cragie Hill,(我可愛的克雷吉山巒,)
where often times I've roved,(我曾漫遊數次的地方)
I never thought my childhood days I'd part you any more,(我以為從我孩童時期起就不會再和你分開)
Now we're sailing on the ocean for honour and promotion,(而如今我們卻航行在榮譽和重生的海洋裡)
And the bonny boats are sailing, way down by Doorin shore.(沿著多里安海岸,美麗的船兒在航行)

不同於一般女孩子清脆嘹亮的歌喉,黎妙的嗓音低沉而又溫柔。她坐在那裡,輕聲唱著。那雙有著濃密睫毛、宛如小鹿般的眼睛,在舞台燈光的照耀下更顯霧濛濛的,一直遙望著陸止。

觀眾席裡沒有人交談,都在傾聽著,直至曲終。

四周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駐唱歌手邀請黎妙再合作一曲,但黎妙婉拒了,跑下了舞台。

「陸止哥哥,我們回去吧。」黎妙拉著陸止的手走出酒吧。

沉默了片刻,黎妙再次開口:「陸止哥哥,雖然 Craigie Hill 是蘇格蘭的一座山,但這首歌我是跟著一名愛爾蘭歌手 Cara Dillon 的專輯學會的。一次演唱會,她在唱歌前和觀眾說,當年很多愛爾蘭人背井離鄉,去美國討生活。在開船之前,他們都和家人信誓旦旦的保證,說自己一賺到錢就回家,但絕大多數人卻好似買了 one-way ticket(單程船票),在美國落地生根,再也不回來了。陸止哥哥,你買的是 one-way ticket 嗎?」

陸止沒有說話,拉著黎妙快步走回酒店。黎妙被他拽著一路小跑。

進了房間,陸止猛地把黎妙擁進了懷裡。

這麼些年的相伴,黎妙越來越習慣陸止的懷抱與親吻。陸止一向是溫柔的,體恤的,但這次卻很不一樣,他有些野蠻地把黎妙撲倒在床上,用身體壓著她,然後就熱烈而又瘋狂地親吻起來。他的嘴唇非常濕潤,他的身體不停地在顫抖。兩個人的舌頭糾纏在一起,黎妙感到一陣陣眩暈。正值盛夏,兩個炙熱的身體就這麼糾纏著,彼此像磁石一樣的吸引對方。陸止越來越激動,喘著氣,將手伸進衣服裡撫摸黎妙。黎妙覺得陸止的手指像一根根的火柴,一寸一寸點燃了她的身體的每個角落。

依舊激動地顫抖著,陸止進入了黎妙的身體。黎妙立刻就感受到那份撕心裂肺的疼痛,全身上下都繃緊了。陸止停在那裡,開始輕輕的撫摸親吻著黎妙,直到她的身體重新放鬆下來,才復又開始了那大力的戈伐。

事後,陸止靠著床頭、坐在床上,眉目舒展,神情清爽。望著累乏了睡在身邊的黎妙,自己都覺得剛才的野蠻難以置信。

如今,黎妙真的成為他的人了。很快,等黎妙大學畢業,就會成為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兩個人白頭偕老.....

陸止躺了下來,把黎妙緊緊抱在懷中,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只怕幾個孩子的名字都會取好了。”

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兩個人的相處完全可以稱得上「荒唐」二字。陸止沒日沒夜的蠻幹,簡直就是樂此不彼。黎妙的眼下永遠掛著明顯的黑眼圈,眼波卻如同春天的湖水般波光粼粼,舉手投足之間,慵懶嫵媚就會自然而然地從骨子裡透出來,陸止見了就越發放不得手。

在陸止登上去美國航班的頭天晚上,他們更是不眠不休的做了整整一夜。因為陸止基本上沒有從黎妙身體中出去過,到最後他們誰也記不清這一晚到底做過了多少次......

第二天早上,陸止親了親沉睡的黎妙悄悄走了,沒有讓黎妙去機場送行。一是頭天晚上折騰的太厲害了,黎妙紅腫的非常嚴重,基本上下不來床。二是陸止怕黎妙在機場哭鼻子,自己捨不得上飛機。

接下來的三個月,陸止和黎妙都在盡力融入新學校的生活,但無論是學業上取得的成就,還是校園裡人際關係的改善,都無法填補二人內心深處的孤寂感。那孤寂的情緒,是渴望與空虛的結合,如同綿綿的秋雨,持續不斷地滴落在兩個人內心的每一個角落;又好似那冷冷的秋風,吹拂在他們的心頭上,把所有的溫度都壓抑進了心底。無論二人如何努力去填補這份孤寂,都像是在與秋風和秋雨對話,難以獲得真正的回應。

十三個小時的時差,每天清晨/傍晚的電腦視頻對話,是最能慰藉二人心靈的時刻。每當進行視頻通話的時候,他們都會盡量把疲憊與焦慮藏在心底,展現出最美好的自己,努力地讓通話充滿生機與歡笑。他們談論著未來的計劃、分享日常的小故事,試圖讓對方感受到溫暖與陪伴。但是到了深夜,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深邃而無盡的夜色,他們心底的那份孤獨感就如同漲潮般再次湧上心頭,這感覺就彷彿整個人被困在了一個封閉的世界裡,無法找到真正的出口。

2004年美國感恩節的清晨,陸止一睜開眼,就看見電腦螢幕上閃爍著的Skype未讀訊息標誌。點擊打開,只有短短一行文字:陸止哥哥,我懷孕了。

2004年12月底,黎妙的學校還沒有放寒假,好幾門課的期末考試就在下週,但黎妙一點兒複習的心思都沒有,盼星星盼月亮盼著陸止從美國歸來。

到了接機的日子,黎妙早早就趕到上海浦東機場,站在大廳的玻璃門旁,靜靜地等候著。

推著一輛滿載行李的推車,陸止從安檢口走出來,臉上帶著剛剛結束長途飛行的疲倦。

黎妙快步走過來,還沒等陸止看清楚,就已經衝進了他的懷抱。

陸止緊緊地擁著黎妙,彷彿要把所有的思念和溫暖都融入這個懷抱中。

陸止摸了摸黎妙的肚子。因為是頭胎,雖然已經5個多月了,但剛剛開始顯懷。黎妙的四肢仍然是纖細的,只有小肚皮有點鼓,看著有些滑稽。

「簽證材料都準備好了?」陸止吻著黎妙的頭頂問道。

「嗯,準備好了。」人來人往,黎妙卻視若無睹,雙臂環著陸止的後頸,緊緊貼在陸止懷裡回答。

「我媽也從北京趕回來了,今天晚上,你父親、我爸我媽都要和咱們談話。我媽媽還是那個意見,做引產拿掉孩子,她讓我專心讀書,所有決定都要等拿到大學畢業證之後再做。」黎妙仰起頭望著陸止說道。

「你不用考慮他們會不會同意。你只要確定自己是否願意休學,和我一起出國結婚,只要你確定,我會和他們談的。」陸止把黎妙的胳膊拉下來,看著黎妙的眼睛問。

「我願意!」黎妙再次撲到陸止懷裡,回答。

陸止低頭親了親黎妙的嘴唇。那軟軟的,粉嫩的,可愛的小嘴唇,還是和記憶中一樣有著淡淡的香甜。

陸止接著說道:「你知道我當時拒絕了邁阿密大學,接受中西部大學的offer,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什麼嗎?就是那個州的物價水平比東西兩岸要低,而這所學校醫學中心PhD課程的獎學金卻並不低,更適合拖家帶口的學生就讀。」

黎妙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陸止,神情像隻小乳貓一樣呆萌。

「你從那時候就開始計劃了嗎?」黎妙問。

「是啊,我本想著暑假回來的時候,和你一起去領事館簽證。雖然我是F1,你是B2簽證,但同行的人可以一起見簽證官。我會告訴簽證官你是我的未婚妻,告訴他我多想讓你來美國旅遊,看看我學習工作的地方。我在邀請信裡也是這麼寫的。我沒料到你的小肚皮這麼爭氣,打我個措手不及。」陸止笑著說。

當天晚上,陸止的父親,黎妙的父母,以及陸止和黎妙,聚在一起,召開圓桌會議。

「因為黎妙還不到19歲,我們根本沒辦法在國內結婚,孩子也上不了戶口。如果黎妙能休學,以B2旅遊簽證赴美,我們在賭城結婚,3個月後我就可以操作,申請把黎妙轉為F2學生配偶身份,在美國把孩子生下來。孩子出生後,黎妙可以自己決定是留在美國讀書,還是回國讀書。」陸止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雙方父母。

黎妙的母親冷笑一聲,說:「自行決定。她才18歲,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如何能做出穩妥、周全、有眼界的決定。如果她有這樣的能力,現在就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被動。B2簽證——如果拒簽了怎麼辦?轉成F2身份——難道移民局就不會以移民傾向拒簽。孩子生下來就讓悠悠去讀書——那小寶寶誰給帶?你嗎?我嗎?還是你的繼母?」

陸止站起身,給每位家長倒了盞茶,端到他們面前,然後回到自己座位坐了下來,說:「這些問題我都想過。當時我去簽證的時候,也發現B2的被拒簽率是最高的。如果黎妙B2簽證被拒,我會和她一起去香港登記結婚。不過這樣的話,根據香港法律,黎妙未滿21歲,還是未成年人,伯父伯母就必須到場簽字了。關於小寶寶,我也計劃讓黎妙在香港生下來。根據2001年7月的香港《基本法》第24條:大陸人到港產子,即使夫妻都不是香港人,孩子仍享有香港永久居民身份。然後暑假我回來,會帶著黎妙去總領事館攜簽學生和配偶簽證。這一通操作,會有些繁瑣,但確實可行。」

頓了頓,陸止接著說:「去年申請讀博院校的時候,除了美國的兩所學校給了全獎,我還同時拿到了新加坡國立和南洋理工兩所大學的全獎。如果我們的攜簽被拒,我會給當年‘陶瓷’(申請學校時和特定導師一對一的電郵聯繫,以期得到導師好感和支持)的教授發電子郵件,看看能不能轉到新加坡讀書。」

又頓了頓,陸止補充道:「我一直覺得哪裡都有路,無論選擇走哪條路,都可以找到發揮自己能力的途徑和方法,所以路並沒有那麼重要。對我而言,‘和誰一起走’,才是真的重要。」

黎妙專心地聽著,目不轉睛地望著陸止。黎妙一直知道陸止很喜歡她。她也是喜歡陸止的,但是她不明白這份喜歡是不是書中說的愛情。她覺得自己對陸止的感情,更像是一種生活的習慣。習慣陸止護著她,照顧著她,指導著她,也習慣了陸止的懷抱和親吻。但是今晚,就在自家這間客廳裡,黎妙明白了,陸止應該是愛她的,真的愛啊,愛到骨頭裡,可以為她放棄前程的那種。

黎妙的父親沒有表態。怎麼表態啊?早在陸止出國前的一天夜裡,他回家很晚,怕吵醒黎妙,動作很輕。剛進屋,他就看見了放在門口的陸止的鞋子,也聽到了黎妙房間裡不同尋常的聲響。誰都是從青春年少的時候走過來的,這對初嘗情滋味的小兒女,正處在「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浪漫時期,讓他們強行分開,怕是真會出些狀況的。他就是心疼女兒高中三年的付出。上海師範大學的文憑,不是最優秀的,但對一個女孩子來說也算不錯了,就這麼輕易地放棄了。

想到這裡,黎妙的父親覺得還是應該勸勸女兒:「黎妙啊,去美國讀本科,說得輕巧,TOEFL,ACT或是SAT,美國大學的各種入學考試你都要考一遍,明年秋天能有學上就很不簡單了。」

黎妙剛要開口,陸止搶先答道:「我發電子郵件問過系裡的師兄們,我們所在城市有好幾處免費補習英語的地方,每週有好幾次上課時間。黎妙可以先上這些英語補習課程過渡一下,如果實在想早些讀書,還可以申請春季入學。」

黎妙的媽媽聽了陸止的回答,心裡一陣氣悶。本想著只要把簽證形勢的嚴峻性擺一擺,兩個孩子就會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誰料到他們兩個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把感情看得比前途重要。愛情是要相互支持的,而非相互犧牲,這麼淺顯的道理,這兩個孩子怎麼一點兒都想不明白。黎妙的媽媽覺得自己是那麼要強,那麼有事業心的一個女子,生出的女兒卻半分也不像她,也是人生的一個困惑……罷了,為了在北京讀書,自己把女兒丟在海島和寧波10年,再深厚的母女之情都淡了。本想著等黎妙大學畢業,就動員黎妙來北京讀碩讀博,一切問題等女兒來了北京以後再慢慢磨合,糾正。誰想到卻等來了這麼個消息。

陸止的父親轉業後一直在聯通打拼。早已身居高位,別的不說,審時度勢,品人讀心的本事早就練就出來了。雖然關係淡漠,但陸總對自己的兒子陸止一直是引以為傲的。陸止從小懂事,學習和生活從不讓他操心,所以他對兒子和黎妙的事情也就一直持默許的態度。但萬萬想不到的是:陸止為了能和黎妙在一起,制定的第二方案居然是放棄美國的學業,真是讓他非常震驚和有挫敗感。這樣的賭注風險性有多高,兩個孩子心裡怎麼一點數都沒有呢?唉,罷了。誰的路都必須自己走出來,別人想幫又能幫到多少?更何況兒子已經成年,和自己的關係又一直不好。給他一些支持和鼓勵,緩和一下父子關係更為重要。想到這裡,陸總開口了:「咱們就按陸止說的辦吧!黎妙是兩天後去大使館簽證對吧?如果被拒簽,我來聯繫去香港的一切相關事宜。」

站在美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的面簽大廳,黎妙覺得自己非常緊張。為了掩蓋懷孕,她穿著一條寬鬆的淺藍色長裙,外面搭配了一件白色的開襟毛衣,所有的扣子都敞開著,自在而隨性。普通面簽有7、8個窗口。有一個面簽官是個漂亮的白人女孩相貌,長得很像阿黛拉。黎妙好想排在她的12號隊伍裡,但工作人員安排她排到了13號窗口前。13號的簽證官是個大鬍子的白人中年大叔,看著彬彬有禮又十分嚴肅。黎妙覺得自己更緊張了。

輪到黎妙的面簽時間,她走到窗口前,嚇得有些發抖。

大鬍子叔叔看了看她,居然笑了起來,用中文溫和地問她:「你去美國做什麼?」

黎妙用英語回答:「My boyfriend is study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he invited me to visit his school.(我的男朋友在美國留學,他邀請我去參觀他的學校。)」

「你打算去多久?」停了一下,大鬍子叔叔安慰道:「不用緊張,慢慢回答。」

黎妙有些吃驚,覺得大鬍子叔叔應該不太討厭她,遂稍稍心安了些,答道:「Only the winter vacation. I am a student, and need to go back to school.(僅僅是寒假,我是個學生,需要回學校讀書)」

停了幾秒鐘,大鬍子叔叔望著黎妙的眼睛,慢慢問道:「你懷孕了,對嗎?你去美國做什麼?」

這次黎妙是大大地吃驚了,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說:「Yes, I'm pregnant. I know I'm too young to get married in China, and if the baby is born there, they might not be able to get legal identification. But… both my boyfriend and I want to keep our child. He returned to China three days ago, but he wants me to join him in the U.S.—in Las Vegas. We're planning to get married there and have the baby in the United States. I'm sorry I wasn't honest before. I was scared, and I didn't know how to say it.(是的,我懷孕了。我太小了,在中國不允許結婚。孩子生下來也不會有戶口。但是我男朋友和我都想要這個孩子。我男朋友三天前回的國,他要帶我去美國賭城結婚,讓我把孩子生在美國……對不起,我說謊了。)」

又停了幾秒鐘,大鬍子叔叔對黎妙說:「謝謝你的誠實。我讀了你男朋友的邀請信,寫得挺好……你的簽證通過了。」

黎妙目瞪口呆地望著簽證官,嘴巴張大成了個“O”。

大鬍子叔叔又笑了起來,露出了整齊的,潔白的牙齒,說道:「作為一個漂亮女人,你的坦誠和眼淚殺傷力太大了,以後少用些。」

坐在遠赴美國的航班上,黎妙靠著陸止睡著了。她夢見自己穿越回了古代,穿著古人的衣服,和陸止站在一艘烏篷船的船頭上,眺望著遠方的城市。身後的太陽緩緩升起,它的金色光芒灑在海面上,如同無數顆閃爍的寶石一般。海面波光粼粼,每一個波紋都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爍著金光,天地間瀰漫著一種寧靜而祥和的氣息。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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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墨藏月想完成一部自绘插图的半自傳小說。所謂半自傳,即亦真亦幻講述歲月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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