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的薄霧 第七章 車禍和胎兒宮內輸血

落墨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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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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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7月,陸止學校所在的美國中西部城市已經迎來了夏天。接連好幾天了,酷熱籠罩了整個城市,夜晚的到來並沒有帶來多少清涼,空氣中依然瀰漫著灼熱的氣息。

陸止去參加系裡的一個聚餐,黎妙則在他的實驗室等他,靠上網打發著時光。黎妙已經懷孕28週,望著自己越來越圓的大肚皮,心情甚是愉悅。

11點左右,聚餐結束,陸止回到了實驗室,笑著問黎妙,「小西瓜太郎,今晚的肚皮更圓了,晚飯吃了什麼?」

「兩個漢堡王的大漢堡,還有薯條和汽水。」黎妙答道。」你們聚餐吃的什麼?「

「一份烤鮮貝,一份烤牛排,一份烤蘆筍, 還有葡萄酒。」陸止知道黎妙肯定會眼紅的,連忙補充道,「明天我就去costco買原材料給你做。我做的肯定比他們做的味道好。」

回家路上,黎妙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昏昏欲睡。看著從路旁餐館、酒吧裡進進出出的,歡度週末的年輕人,她覺得有些莫名的緊張。

「以後週五晚上咱們盡量早些回家吧,你看,路上好多人都醉醺醺的。」黎妙說道。

陸止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忙點頭稱是。

還有兩個路口就到家了,黎妙略略鬆了口氣。紅燈變綠燈,陸止輕踩油門,跟著前面兩輛車慢慢駛過十字路口。

忽然,一聲沉悶的巨響,然後是鋼化玻璃的破碎聲,金屬車架的撕裂聲,以及輪胎和地面的劇烈摩擦聲......黎妙感到身體猛地向前斜衝,又被安全帶狠狠地拽回來。

車子在路當中不停地打轉,黎妙發現自己無法呼吸了。她拼命深吸氣,拼命,可就是呼吸不了。人是窒息著的,可大腦卻很清醒,那種感覺非常恐怖。

終於,車子停了下來,黎妙也能呼吸了,但同時感受到了疼痛,頸、肩、胸、背,全都在疼。

黎妙長長吸了口氣,喉嚨裡發出一聲古怪的長鳴,她都有些不相信那聲慘叫是自己發出的。

陸止探過身來,想要拉住黎妙的手,黎妙卻無力回應。陸止怯怯的問黎妙:「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黎妙聽罷一陣心疼,這個傻孩子,只要遇到些狀況,永遠都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找不足。

陸止又探過身來,黎妙把安全帶解來,盡力握住了他的手。

黎妙面前的一個白袋子引起了陸止的注意,他好奇地去拍那個白袋子,一下,兩下,三下,突然陸止像是明白了什麼,回過頭告訴黎妙,「這是安全氣囊」。然後指著垂在方向盤下面的另一個白袋子說,「我這裡的安全氣囊也彈出來了」。

黎妙看見身側的車門上掛著一幅眼鏡,就把它撿了起來戴在鼻樑上。

陸止看罷意識到自己的眼鏡也飛出去了。一個「近視眼兒」怎麼能丟了眼鏡呢?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陸止焦急地找起來,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警車和救護車的警笛由遠至近地響著。黎妙突然意識到這次的車禍很嚴重。

「孩子!」黎妙揪心的想到,「孩子大概是保不住了......」。

警笛聲停了下來。一名警察走到車前,敲了敲黎妙身側的車窗,示意他們走出車子。陸止下了車,黎妙卻打不開車門。

黎妙哭了,對著警察說:「Please help me. I am 28 weeks pregnant, and this is our first baby. (請幫幫我。我才懷孕28週,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警察和救護人員撬開了黎妙一側的兩個車門,檢查了一下黎妙的頸椎,就把她從車裡抬了出來。冷風吹著,黎妙感覺兩腿之間濕濕的,一片冰涼,黎妙的心也涼了,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美國的救護車,一輛僅能運載一名傷員。陸止和黎妙被分別抬到兩輛救護車上。

看不見陸止,黎妙非常恐慌,不停的詢問救護人員:「Where is my husband? How is he doing?(我的丈夫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救護人員告訴黎妙:「He's in another ambulance. I'm sure he's fine.(他在另一輛救護車上,我確定他沒事。) 」

黎妙的情緒平靜了些。至少她最親的親人,陸止,他的狀況還好。

「I feel like I'm bleeding. Can you tell me if my baby is okay?(我覺得我在流血,你能告訴我的寶寶還好嗎?)」黎妙接著問道。

「You're not bleeding; you've just wet yourself. (你沒有流血,你尿褲了。)」 好像看出我的窘迫,他安慰道,「This is completely normal. Many people experience this in situations like this, especially since you're pregnant.(這是很正常的。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會尿褲,更何況,你懷孕了。)」

黎妙不信,伸手在褲襠處摸了摸,藉著救護車上昏暗的燈光仔細的檢查,手上沒有紅色。她仍不信,又把手伸到鼻子下面聞了聞,是尿的氣味。太好了,沒有出血!那麼羊水應該還沒有破,孩子還有希望是活著的!黎妙覺得自己也活過來了,「各路神靈,各路神靈,請保佑我無辜的孩子吧!」她充滿希翼的躺在那裡,輕聲祈禱著。

這座城市的緊急救助系統還是很完善的,從發生車禍到黎妙躺在醫療中心的急診室,前後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

急診室的醫生為黎妙採取的第一項救助措施,就是把胎心監護儀綁在了她的肚皮上。聽見小胎兒的心跳聲,黎妙又激動又開心。

40多分鐘後,經過了一系列的檢查,急診室的醫生告訴黎妙:「Your condition is generally stable, but the fetal heart rate is a bit elevated. For safety reasons, we need to observe you for at least 24 hours, but this will take place in the maternity ward upstairs, not here. Your husband's condition is also stable; however, he is experiencing slight memory issues and has developed a temporary form of amnesia, specifically losing memory from about 30 minutes before and after the accident. This is not uncommon, and there is a possibility of recovery, but it's not guaranteed. He will be coming over soon to accompany you to the maternity ward upstairs. ( 你的各項指標都很穩定,但胎心有些偏快。為了確保安全,我們需要讓你留院觀察至少24小時,不過觀察的地方不是這裡,而是樓上的產科病房。你丈夫的情況也很穩定,目前唯一的問題是他出現了輕微的記憶障礙,患上了暫時性的健忘症,具體來說是他在車禍前後大約30分鐘的記憶喪失。這種情況並不罕見,未來有可能會恢復,但也不能完全保證。一會兒他會過來,陪你一起上樓到產科病房。)」

陸止過來的時候,心事重重。警察取證的時候告訴他,「A drunk driver, without insurance and with an expired license, was driving recklessly and collided with you.(一名醉酒司機,在沒有保險且駕駛證過期的情況下魯莽駕駛,最終撞上了你。)」陸止明白,兩個人的醫藥費,以及他那輛被撞得面目全非,完全報廢了的車子,是沒有任何可能從對方那裡拿到索賠了。

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昏昏欲睡,有些憔悴的黎妙,陸止決定先不告訴黎妙這些情況,讓她安心養胎。

忽然,陸止身體前傾,臉對臉,非常近距離的認真注視著黎妙。黎妙嚇了一跳,擔心陸止會不管不顧地親吻自己——護士還在旁邊站著呢。

「這是我的眼鏡!」陸止欣喜地說,然後一把就把眼鏡從黎妙的臉上奪下來,心滿意足地架到了自己的鼻樑上。

本以為只需要住院觀察24小時,就能回家養傷,沒想到黎妙在產科病房裡一躺就是二十多天。沒有眼鏡,看什麼都模糊不清,全身疼痛到無法翻身,還要日復一日地只能吃著那寡淡無味的病號飯,黎妙簡直是度日如年。每當吃飯時間,黎妙就會懊惱地回想起車禍前,和陸止的最後一頓晚餐。「那頓晚餐很可能是我們最後一餐食,陸止哥哥吃得那麼好,而我卻如此將就,真是太虧了!"由此黎妙得出了一個積極向上的人生結論:"以後每一天,我都要保證吃得好,睡得好,Carpe Diem,活在當下,盡最大努力讓自己活痛快了。」

胎兒的心跳很快,黎妙也在持續少量陰道出血,主治醫師為黎妙安排了超聲多普勒檢查。
陸止和黎妙本來以為,胎兒一切正常,就是胎心快些,大概是因為孩子生性"膽小",被一場大車禍嚇到了,應該很快能夠恢復,大人孩子也算有驚無險。看了超聲多普勒的報告,他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超聲多普勒結果顯示,黎妙子宮內有胎盤早剝現象,因為位置靠後,目前不能確定具體大小,但剝離面積應該不大。同時,胎兒的大腦血流速度過快,證明胎盤早剝已經造成了胎兒的貧血。
「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給身體各個組織和器官運輸養分。當胎兒因某種原因出現貧血時,血液會被稀釋,血管內的血流速度增快,大腦中動脈(胎兒大腦主要血管)的峰值血流速度高於正常。」陸止看黎妙面露困惑,解釋道。他用手拍拍黎妙的頭頂,苦笑了一下,接著說:「讀浙江大學醫學院的時候,聽說過這樣的病例,但親眼所見的實例,咱們小寶寶還是第一個。」
「胎兒的貧血,需要怎麼治療?」黎妙焦急的問道。
「如果超聲多普勒高度懷疑胎兒貧血,醫生大概會建議進行胎兒宮內輸血。具體如何操作,因為不屬於我的專業考核範圍,我沒有查過具體資料。而且國內病例很少。」陸止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告訴黎妙實情。

護士小姐敲了敲病房門,走了進來,說:"The medical team would like to discuss the current condition with you. When would be a good time for both of you? (醫生團隊希望和你們談一談目前的病情,請問你們兩位什麼時候方便?)"
"Any time today works for us.(今天任何時間都可以。)"陸止連忙答道。
時間不長,4名醫學院學生,2名住院醫生,和1名主治醫生進入了病房。寒暄之後,大家很快進入了正題。
"As you've already been informed, the Doppler ultrasound of the fetal brain's arteries indicates anemia. We recommend proceeding with an intrauterine fetal blood transfusion as soon as possible. The transfusion is done by delivering blood into the umbilical vein.(正如您已經得知的,胎兒大腦中動脈的多普勒超聲結果顯示貧血。我們建議盡快進行宮內胎兒輸血。輸血是通過將血液輸送到臍靜脈來進行的。)." 其中一名住院醫生先開口說道。
"Mrs. Lu can choose either general anesthesia or local anesthesia. If Mrs. Lu has a strong tolerance and can maintain a lying position for an extended period, we recommend local anesthesia. This would allow for better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medical team and the patient, enabling posture adjustments in real time to reduce risks. With local anesthesia, Mrs. Lu will feel some pressure on her abdomen, but there will be no pain.(陸太太可以選擇全身麻醉或局部麻醉。如果陸太太的耐受力較強,能夠長時間保持臥姿不動,我們建議選擇局部麻醉,這樣可以增加醫患之間的互動,及時調整姿勢,降低風險。如果選擇局部麻醉,陸太太會感到腹部有一定的壓力,但不會感到疼痛。)" 另一名住院醫生做了一下補充說明。
陸止沉默了片刻,問道:"Could you please tell me what the potential risks are if this procedure fails? (請問你們能否告訴我,如果這個手術失敗,可能會帶來哪些危害?)?"
"Intrauterine blood transfusion may lead to the following risks: uterine infection, fetal infection, preterm birth, excessive bleeding, mixing of fetal and maternal blood, amniotic fluid leakage, and even fetal death. ( 宮內輸血可能導致以下風險:子宮感染、胎兒感染、早產、過度出血、胎兒與母體血液混合、羊水泄漏,甚至胎兒死亡。)" 主治醫生望著陸止的眼睛,非常坦誠的接著說道。"The survival rate of the fetus after the transfusion depends on the severity of the fetal condition, the method of transfusion, and the skill of the physician performing the procedure. Since your fetus does not have edema, there is a 90% chance of survival after the intrauterine blood transfusion through the umbilical cord.(輸血後胎兒的存活率取決於胎兒疾病的嚴重程度、輸血方法以及執行手術的醫生的技術水平。由於您的胎兒沒有出現水腫,經過臍帶進行宮內輸血後,胎兒有90%的生存機會。)"
醫生團隊離開後,陸止和黎妙相對無言,握著彼此的雙手,眼中淚光閃爍。陸止在國內學的是臨床醫學,現在為了來美國讀博士轉向了基礎學科,但他在浙江大學醫學院打下了紮實的基礎,他深知胎兒嚴重貧血的含義,幾個小時後,陸止告訴護士,他們夫妻決定同意進行手術。

第二天一大早,黎妙就被推入手術室,陸止獲准陪伴。
"手術室好冷啊。為什麼美國的手術室這麼冷?"黎妙問道。
"手術室空間相對密閉,合適的低溫可以保障手術室層流更為潔淨。如果內部溫度過高,會造成空氣內大量細菌繁殖,引起手術器械和病人的切口感染,更有可能造成嚴重的併發症。一般情況下,手術室溫度一般控制21—25℃,室內相對濕度40%—60%。而且手術室內採用層流空調來淨化,包括垂直層流式和水平層流式兩種,氣流以均勻的流速向同一方向輸送,通過高效過濾器淨化,使潔淨室內的塵粒和病原微生物隨氣流方向被排出,不會在室內擴散。"陸止耐心地講解著,希望能夠轉移黎妙的注意力,消除她的緊張情緒。
"美國人怕熱也怕冷,公共場所的室溫基本常年控制在72華氏度,也就是22攝氏度。這個手術室確實更冷些,應該是70華氏度,21攝氏度左右。"陸止暗自想到。
為了確保手術的順利進行,黎妙選擇了局部麻醉。一個多小時的手術,晾著那個在無影燈照射下又圓又亮的大肚皮,保持著醫生要求的臥姿,黎妙一動不動的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連一個寒顫都不敢打。

手術是在主治醫生的指導下,已經工作四年半,即將完成住院醫生培訓的方太斯醫生完成的。另外一個在第二年培訓期的住院醫生和其他醫學院的學生站在一側見習。
這次手術由已經工作四年半、即將完成住院醫生培訓的方太斯醫生主刀。在一旁,還有一名第二年培訓的住院醫生和其他醫學院的學生在一側見習。
手術的第一步是進行臍帶血穿刺。方太斯醫生在超聲波引導下,用細針穿過黎妙的腹部,插入臍帶在胎盤側根部的臍靜脈。相比羊膜穿刺,這個檢查的風險大約高十倍。陸止緊張地注視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每一步操作,內心的壓力幾乎無法承受。
臍帶血穿刺結果顯示,胎兒確實已出現中度貧血,宮內輸血已成為必須進行的步驟。
同樣在超聲波引導下,方太斯醫生通過臍靜脈,將抗體陰性的O型血液輸注到胎兒體內,替換掉胎兒的紅細胞。
手術是成功的。平時在黎妙子宮裡打猴拳的小寶寶,這次在整個手術過程中竟異常安靜,令黎妙驚訝不已。

"金庸說過,真正的英雄是會在關鍵時刻低頭的人,不識時務者,最終只會成為他人腳下的塵土。看樣子,咱兒子像是個能識時務的俊傑。"回到病房,陸止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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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墨藏月想完成一部自绘插图的半自傳小說。所謂半自傳,即亦真亦幻講述歲月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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