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說聲告別|我們的幼稚曾經很鋒利
高中、大學那幾年,我的講話很直,也很快,沒耐心,不懂得如何溫柔,更不懂得為什麼說話還要繞一圈。想到什麼就講什麼,像是一種青春的標配,而我周圍的朋友也都是同一種類型的人,聰明、反應快、話像子彈,有時候連講完也不知道剛剛那輪交鋒到底是誰輸誰贏。
我們的聚會常常像是在看脫口秀,互相吐槽、互相比快,語速越快越覺得自己聰明,誰被搶白一句就全場大笑。那是我們的語言,那也是我們的默契。在那個年紀,沒有人覺得該收斂,也沒有人會覺得被冒犯,因為我們都以為世界就是這麼簡單、直接。誰能吐槽得更快、誰反應更犀利、誰的狠話能讓全場爆笑,我們就為誰鼓掌。沒耐心、沒保留、沒顧慮,是那個年代的默契。
我們都以為那叫直接、叫真性情,其實只是還沒長大。
後來踏進社會,每個人都被自己的煩惱磨了一層。有人遇到現實的重量,有人卡在家庭裡,有人職涯不順,有人心裡突然變得很安靜,也有人開始學會說話要放軟。原來大家都有屬於自己的苦處,只是以前沒看見,也沒人在意。等到知道的時候,彼此之間已經很自然地拉開了一點距離。
我一直以為自己只是觀察者,直到某一次我親眼看到這種玩笑變成傷口。一位學長對一個本來就過得不太好的朋友說了一句極其不合時宜的話,當初大家都笑得很開心,但我直覺那位朋友臉色不太好,我後來陪朋友回家,直到看到他在角落大哭,我才第一次清楚感到:原來我們的快言快語,其實有人真的接不住。
很久以後,有次另一位高中同學剛好來我公司附近跑業務,我自己那時也壓力爆棚,覺得沒地方可以喘,我們臨時決定騎車去附近吃個小吃。回程時雨突然下得很大,我們被困在屋簷下,只好閒聊。聊著聊著,突然說到那些往事,我試探地問他:「你那時候其實很受傷吧?大家都以為你是愛生氣的小孩。」
他沉默了一下,問我記不記得他有一次氣到自己走人。當時大家都說他沒肚量,太玻璃心。他第一次說出原因:那天他的腳踏車被偷,家裡也同時出了點狀況,可是說了又能怎樣?在那種互相比狠的氣氛裡,他如果真的把脆弱攤出來,反而會被笑得更兇。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也不願意我自己曾經被傷害過,只是我的好勝想要讓我自己看起來還是最堅強,我當然知道當時的氣氛和同儕壓力也許只會加重對他的攻擊,明明是那麼好的一群人,卻變得好壞,只是幼稚到不知道我們的幼稚會傷人,一群好人,也會因為年少無知而殘忍。
但說到好跟壞,只有好勝會贏,直到後來陸陸續續又有多場的婚宴又把我們湊一起,我依舊想要維持穿得最辣最美身材最好、講出來的話最狠的那個。
長大以後,我們都被現實磨得柔軟一點,也都知道每個人背後其實有一套自己沒說出口的難題。以前那些以為無所謂的玩笑,其實大家都默默承受過;以前以為是個性問題的爆走,其實有些是他們人生裡最脆弱的時刻。
我們都長成了不同的版本,再也沒有需要用毒舌證明勇敢的理由。那些當時覺得犀利、覺得幽默、覺得這樣才是真性情的反應,後來想起來,也只是那個年紀的速度和習慣。世界教會我們溫柔,並非因為變得脆弱,而是因為明白口舌之快很容易,但穩重比較難。我們沒有決裂,也沒有誰對誰錯,只是在長大之後自然拉開一點距離,也許是生活圈子越拉越遠,當然也有兜兜轉轉地在工作場合遇到,有些理由當年說不出口,現在也不必再追究。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我們也不再需要用尖銳來證明自己活著。
關係能留存下來的不是因為靠得近,而是因為彼此終於知道怎麼讓人自在;而我們之所以不再用毒舌互相傷害,是因為每個人都已經長成了能夠保護自己的成年人,不需要再用快嘴替自己築防空洞。
那是以前的我們,現在的距離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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