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让艺术一文不值?毕加索早就想明白了

零丁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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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让艺术变得一文不值吗?毕加索认为,创作是书写此时此地此景的印记。AI是视觉语言的“印刷术”再现,让大众都能把日记“印刷”成视觉艺术。像毕加索一样回归儿童的“天性”,画下,就是占有,画下,就是永恒。画给你自己,它就永远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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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勃罗·毕加索曾放过一句狠话:

“一旦艺术得到认可,它就一文不值。”

这句话充满“一棒子打死一片”的狂傲。但细品就能发现,毕加索真正棒打的是“被大众认可”,而不是“艺术”。 可如今,AI的横空出世,使得绘画跳过了“被大众认可”的阶段,直接“飞仙”了——人人都能当艺术家。

此时再读毕加索的这句话,味道就变了——是不是所有的艺术,都会在全民创作的浪潮下,真的变得一文不值?

我们慢慢说。


1 | 一位终生搞艺术的“逆子”


毕加索一生都在搞“叛逆”。少年成名,自称“画得像拉斐尔一样好”,别人点赞,他却自己嫌弃——于是,他偏要画得不好看,跟着塞尚和马蒂斯“学坏”。尤其是受马蒂斯“野兽派”的影响,他于1906年创作了《格特鲁德·斯坦因》,那张“僵硬得像砖头的脸”,就是毕加索“学坏”的里程碑。

毕加索“学坏”前后的作品对比

从此,他的“叛逆”一发不可收拾。1907年《亚维农少女》出世,丑陋、野蛮、构图混乱、道德败坏、低俗等恶评如潮。观众震惊,连马蒂斯都沉默了。曾经的朋友们纷纷与他划清界限,哪怕是后来与他共创立体主义的乔治·布拉克,在当时也惊呼:“像在逼我们吞下麻绳或喝下汽油!”

《亚维农少女》局部与刚果彭德人的病态面具 (《局部》第二季第16级的截屏)

“(创作)是很个人化的,说到底,这是我们自己书写的记忆,就像日记一样。”毕加索在晚年接受RTBF的记者采访时如是说。他坦承自己没什么称得上“代表作”或“代表阶段”的作品,因为“创作带着太多当时的意图,来自那个时代、那个状态,所有人和我都身处其中,所以很难讲(哪幅画是代表作)。在格尔尼卡的时刻,我画了《格尔尼卡》,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毕加索——一个不折不扣的“逆子”,一生的创作都在质疑“什么是艺术”,用孩子的方式。他既不刻意迎合权威和大众的认可,也不担心自己的作品因得到认可而变得一文不值。重要的是,他在创作过程中始终保持一颗敏锐、好奇、质疑的“童心”,在那个时间、那个状态、那个情绪里,留下印记。

毕加索《自画像》从左至右分别为19岁、20岁、25岁
毕加索《自画像》从左至右分别为36岁、57岁、90岁
毕加索《自画像》从左至右分别为15岁和91岁


2 | 写“日记”的人,不怕AI


我们常常搞错了一件事:

以为艺术的意义,是要被大众点赞;

以为艺术的目的,是要挂在殿堂、拍出天价;

以为艺术要有代表作,能证明自己。


但其实,艺术,本来就是日记

只不过,有些人的日记,后来成了集体记忆。

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正是如此。这幅史诗级巨作,整个创作过程只用了大约六周,它的等比例复制品,挂在联合国总部正门入口大厅的墙面上。当你站在巨幅的画布前,就会本能地唤起人类对战争灾难的集体记忆。

《格尔尼卡》毕加索1937年

或许,毕加索早就知道,艺术作品终究一文不值。陈丹青做了很精辟的当代注脚:“凡是被承认的艺术,进了美术馆的艺术,都是过时的规范、失效的规范,轮到偏离和背叛印象派的规范,是马蒂斯和毕加索那代人。可是马蒂斯和毕加索开创的规范,今天,也早已过时了。”[1]

可是,没关系,因为毕加索知道——集体记忆会永恒。回想我们的祖先对记忆的书写,就是从画画开始的,那些残存在洞穴里的古老壁画,也可能只是他们当时“书写”的“日记”。那些动物、狩猎、手印,穿越几万年,化瞬间为永恒,被我们奉为文明的瑰宝。

法国拉斯科洞穴壁画(约公元前17000年,旧石器时代晚期)

所以——AI会不会让艺术贬值?

不会的。只要你是“写日记”,不是“写简历”。


3 | AI 不是笔,是印刷术再现


笔的出现比印刷术要早很多,但笔的使用并未推广文字的使用。是现代印刷术——不是笔——推动了文字的扫盲。印刷术的颠覆性是始料未及的,连马丁·路德这样的小人物,也能自己贴个布告,印个小册子,掀翻了整个天主教的旧势力。

1517年10月31日马丁·路德在当地教会大门张贴《九十五条论纲》

印刷术的贡献远不止文字扫盲,还有文学艺术的井喷。

视觉语言的演化和推广要慢得多,其技术门槛比印刷术高出不是一星半点。长期以来,用视觉语言书写印记,是少数精英的“特技”。但21世纪涌现出大量廉价、易于上手的“画笔”——手机摄像、美图秀秀、抖音、小红书、B站——制作视觉图像成了全民技艺。随发美图和短视频泛滥,让当年印小册子的马丁·路德望尘莫及。

AI是“印刷术”再现——我们正在见证历史上的第二个“扫盲”时刻

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Dall·E……你甚至不需要用“画笔”,只要敢想象、会表达,就能把脑子里的画面成批地“印刷”出来。

视觉语言实现“扫盲”之后,视觉艺术会像当年的文学艺术那样出现井喷吗?鉴于目前“几分钱”的美图泛滥成灾,我深表怀疑,尽管我就是那个连“画笔”都不太会用的“小白”,但我决定亲自试一次。


4 | 像孩子一样,想画就画


家有布偶猫唤YOYO,从3个月养到3岁,下个月是它的生日,于是我想画一幅《家有猫咪初长成》。

一口气刷完视频课程《刘飞·怎样用AI绘图》,一上午就“晃”过去了。吃完午饭就开始上手“画”。先丢给Midjourney一张猫咪的照片做垫图,输入几个入门级的prompt,不满意。转头求助ChatGPT:什么是镜头语言?不同设备的视觉效果有哪些差异?绘画、电影和摄影分别有哪些艺术风格?代表人物及其作品有哪些?……

就这样,不断完善和修改prompt,没完没了地边学边试,突然,一排图片让我心动起来——这不就是YOYO生日照该有的样子吗?低头一看表,五个多小时过去了。我哪是在创作,简直就是“玩”嗨了!上班都没这么认真、入迷,还很有成就感——这是我在童年才会有的“深度无聊”状态。

毕加索在晚年参观完一个儿童画展后说,“我在他们这个年纪就能画得像拉斐尔一样好,但我却花了一辈子去学习如何画得像这些孩子一样。” 我现在更理解这句话了,甚至还有了点共情。

家有猫咪初长成(Midjourney v6)

AI让艺术变得一文不值?这个问题对我一点儿也不重要,反正那五个多小时让我觉得很值。更重要的是,Midjourney与ChatGPT组合的神奇功效:人类的巨大艺术宝库,从未如此唾手可得。  

当我用AI“画画”时,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冒出一丁点有关“艺术创作”的念头。事实上,几万年前的原始人类在洞穴画画时,脑子里也没有“艺术”这个概念。非要说有什么的话,应该是一种“我就是想画”的冲动。

儿童手里一旦有支笔,几乎就会见什么都是纸,立即没心没肺地乱画,这肯定不能解释为人类天生就有艺术本能。“艺术”(art)这个英文单词与人工的(artificial)、人工制品(artifact)、工匠(artisan)、艺术家(artist)共享一个拉丁词根ars(技艺),意为“技艺、技能、手工艺”。

艺术最开始只是门手艺

正如当年在敦煌莫高窟作画的都是画匠,他们前赴后继地横跨10个朝代、持续1000余年,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人们就是想画!

可这是为什么呢?


5 | 为什么人类“就是想画?”


因为,画下即占有。

因为,画下即永恒。

这是易中天给出的一种解释[2],我深以为然。他指出,原始人不画花草树木,只画动物,因为人与动物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为了不被动物吃掉,也为了填饱肚子,只有吃掉动物。这就是占有。但要在现实中占有一个东西,必须先在观念上占有它。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绘画诞生了。……绘画就是在观念上占有对象。史前绘画从来不是什么社会生活的再现或反映,它就是社会生活本身。

绘画能在观念上占有“定格”的瞬间,这种功能后来被摄影替代了,照相机能让普通大众轻而易举就占有现实对象。从这种意义而言,摄影技术就是那个时代的“AI”,对艺术造成严重的价值危机。

现在我们回看,这种价值危机反而催生了印象派、抽象主义等流派,最终推动现代艺术的多元化发展。这些流派不仅回应了技术挑战,更是重新定义了艺术的价值——从“观念上的占有”到“对观念的占有”

当年冲出技术“围堵”的先锋画家,无论是莫奈、梵高、马蒂斯还是毕加索,他们的创作在早期、甚至终其一生都未得到承认。作品无论是否被当时的艺术圈和大众所承认,只要它们经得起时间长河的巨浪淘沙,就会获得重新定义艺术价值的力量,因为时间具有化“瞬间”为“永恒”的力量

现实世界是无法被真正占有的,因为朝花夕拾、瞬息万变,美好常常“昙花一现”。思想观念也未必都是值得占有、值得保存的,因为人类善变、喜新厌旧,还难逃一死。遗憾无处不在,于是,人类总是固执地追求永恒,希望留住那些稍纵即逝的美好,希望解救那些生老病死的恐惧和悲哀——这正是绘画之于生命的意义,所以人类哪怕历经数万年,不改当年“就是想画”的冲动,正如易中天所言:

"化瞬间为永恒,唯有绘画与雕塑。"


6 | 艺术不是目的,人才是


作品一旦挂到墙上,就成了历史,但凡被追认为“无价之宝”的,都是时间的馈赠,结晶出人类永恒的集体记忆,抚慰和滋养着一代一代人的生命。

正是作品具备了这种价值,才被追认为“艺术”,而不是相反

AI 让艺术一文不值?这是个错误的提问,因为它默认艺术本该有价值。那些在市场流通的,或者拍出天价的作品,其实就是门生意。当然,其中不排除未来成为艺术的可能,哪怕像毕加索的《亚维农少女》一样,十几年都无人问津,也有可能被追认为艺术。开篇毕加索曾放出的那两句狠话,正是道出了画家面对时间的困境:

所谓“值不值”,只能交给时间来评判

我们应该庆幸自己碰上了AI 诞生的时代,它能让视觉语言变得像文字语言一样普及,更能让那些曾经看不见、摸不着的思想和观念,都变得可操作、能对话,无论它是对未来的理性预判,还是天马行空的想象。

就像我第一次尝试用AI 绘画,与AI 一边聊着,一边商量着,就把生活中美好的瞬间“画”出来了——那是YOYO三岁的样子,将来还会有四岁、五岁……直到它寿终正寝,我想自己应该不会太过悲伤,因为它的一生,在我眼里化作了永恒。

“就是想画”的目的不是为了艺术,人才是目的。

AI 来了,不妨像毕加索那样,用它来“写日记”吧,

只要是写给你自己,画给你自己,它就永远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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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偏见,既不正确,也不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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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陈丹青的《局部》第二季第16集《艺术与大众》,腾讯视频

[2] 易中天,《化瞬间为永恒者,唯有这两样》,易中天公众号,2025年2月14日,原文链接如下:mp.weixin.qq.com/s/l....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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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丁散人我是一位零丁洋畔的城市规划师和高校教师,在大湾区“躬耕”三十余载,选择在知天命的年龄离开职场,开启思想和心灵的游牧,自由探索城市科学的“真谛”,并鼓起勇气踏进心理学领域,寻找人间的“俗谛”,努力成为一名“观城市、悟人心”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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