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期〉
在超市買生鮮食品時,那些排列得井然有序的肉品、蔬菜與熟食,正展示場精密計算過的倒數。貼著紅標的商品,在層架上迅速聚集,一碼碼打印上去的數字,宣告了生鮮品的死亡日期。我們似乎習慣在這種過期機制下,明確地被告知什麼是值得留存的、什麼該趁早處理。服飾、家具、電器,他們卻似乎不受此制度約束。沒有人會在洗衣機上標示「建議使用至 2026 年 3 月」;也沒有人會在書桌底部刻上「最佳效期:十年」。我們習慣性地以為這些東西不會過期,是永久的,是穩定的生活配備。但事實上,其實他們與生鮮食品毫無二致,只是沒有明示自己的死亡時間而已。他們的凋亡不透過數字,而是透過裂痕、老化的材質,無聲地發生。那些來不及的、走味的日常用品,成了資源回收的待清運對象。
他們在日常生活上被判定喪失功能性後,從各處集中,最終送往回收場。
那是我第一份兼職所在,我與拆解師傅各站工作桌的一角,拆卸、摔砸、切割,在回收物件身上進行一場考古斷代分析,並取其內核——一顆螺絲、一片電路板、或可能是一截導線。我們在這些「即期品」中盡可能地找出可利用價值,在瓦解中尋找剩餘價值,試圖令其有理由延命。
形容它們即期而非未過期,是因為物件與我們不同,本質是先於存在的,還沒出生之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功能與目的早已訂下,且在自然裂解之前,恐怕還無法逃離為人所用的無限迴圈;即便首要功能已被時代或使用者所拋棄,它們的殘餘價值卻從未真正枯竭。因為即使喪失了最初的功能,它們依然能夠再次地被挖掘其效用,一個機殼可以被拆解成金屬碎片,一段電線能重新導電,一塊電路板還可拆下晶片再用。人們總能從這些「退役」物件中擠出殘存的能量與資源,接著是二次挖掘、第三次、第四次……,於是死亡成了無法版上釘釘的事,而是一種無法被確認的、被一再延後的過程。當一個物件無法「成為過去」,那它又該如何「過期」呢?
不過期的即期品成為了記憶的拼裝獸,原因是效用的輪迴:先是發明之初的功能;接著是喪失功能後,被改造另作他用;再來是完全失去動能,取其內核,再度投入工業循環。他們從未屬於單一時代,也未曾被某一功能徹底定義。
他們首先以設計初衷誕生,作為電風扇、微波爐、電視機,被日常消耗與使用;當這些初始功能因磨損或過時而被剝奪,它們卻往往不會立刻迎來終結,而是以殘軀再生的姿態,被拆解、改造、重組,成為另一種用途的替代物。再往後,當連改造都無用,它們便進入更細碎的拆解,金屬、塑膠、電線、電池——各自分離,重回工業迴路的某個起點,等待下一輪的使用與變形。於是它們不斷地在不同時、不同地、不同人的手上遊走,經歷無數,若能開口,它們甚至能夠輕易還原不同世代的語境。
書寫是習慣 但擲地能更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