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理由
第九章:难学的人话
那是一个下午,江舜在班上听着自己的父亲自我介绍。奇怪的感觉和有问题的日常就这么冒了出来,不是在问他,是在强迫他。
“江舜!你在做什么?”父亲在班上这样狠狠地叫住了自己。当时他手上的铅笔从手上滑了下来,像一个泥鳅一样滑到了地上不见了。他就蹲在地上找,父亲叫住了他。
他的眼神不能看出什么,嘴巴也紧闭着,脚却不自觉地挺直了。父亲很生气,可江舜不知道,仍然保持着那副模样。
“你......!下课到办公室来!”父亲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像一只老虎希望自己的叫声能赶走猎人。
下课的时候,江舜拿出了那朵曾经变成无刺玫瑰的花放在了倪成的手里。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就当作是我们认识的第一个礼物吧。”然后江舜和坊庆走向了食堂,留下了倪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倪成,我说啊,江舜是不是喜欢你?”一个女生站在了倪成的面前。
“怎......怎么可能啊?”倪成的脸微微泛红,手轻轻敲了敲女生的肩膀。
“哎哟哎哟,倪成害羞了呢。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和我说吧,我会保密。”
可倪成不再理会她的话,转了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了自己做给自己的便当。
“切,不说就算了,本来还想帮你提一提意见。”说着女生就要离开,倪成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你......你说什么?”倪成的脸上弥漫着青春的气息,眼里像是期待着。“你刚刚说......帮我?”
女生有点不耐烦地想甩开她的手,但倪成抓得很用力,像是在抓着机会。
“那么说......你喜欢他?”女生质问着倪成,而倪成则轻轻地点了点头。
女生忽然就像变成了好朋友似的,立刻和倪成亲密起来,说“什么时候喜欢的啊?”
“我......我也不知道。”倪成转过了头,嘴巴却还在说着“我要去食堂吃饭......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好。”
她们在走去食堂的路上遇上了江舜。
“那是江舜耶!”女生对倪成说道,眼里笑着“不去和他打招呼?”
倪成咽了口唾沫,心脏跳得有些快——不是因为害怕,是另一种,说不清的跳。
江舜也看见了倪成,笑着挥了挥手“真的很有缘哦,你刚才收到花的时候好像吓到了哦?”坊庆在旁边哼了一声,“你怎么那么土啊?都什么年代了还在送花。”倪成没说话,脸红着拉了身边的女生低着头跑走了。
江舜看了看手,空的,刚刚他看见了倪成手上的便当盒。或许,自己也该学会煮一些好吃的东西了吧? 江舜笑了笑,耳边传来坊庆的声音“别玩了,还是想想等会儿要怎么面对你爸吧?”
“呵,你在小看我?”江舜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一句话“别担心,我会没事的。”然后他一个人走向办公室。
江舜觉得脚有些累。他转念一想,发现脚本来是不会动的,动的只是肉体,“脚”也只是一个肉体的“称号”。如果把这个叫做“脚”的肉体切掉,是不是就不用去办公室了?
江舜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试图用身边的东西来掩盖这个想法。“嗯,学校的建筑物挺美的”“哇,这花很美呢”可这个切掉脚想法已经印在了自己心里的愿望里。
江舜用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接着走了进去,第一排的桌子就是父亲新的办公桌,父亲正在批改作业。江舜轻轻提起了叫做“脚”的肉体走向了父亲。
“......”江舜没说话,父亲注意到了他。父亲看着他,两眼里面仍然没有一开始的生命力。
“江,我不想在学校骂你,”父亲说出了很多大人会说的话,“我很讨厌骂人,你能不能让我不要骂人?”
“你不想骂,那就别骂了,我也不想听。”当然,这只是江舜心里的幻想,他从不敢这样说话,所以他也像很多学生一样沉默了。这就是一个经典的“老师骂学生”的场景。
“坐下。”父亲拉开了他身边的椅子,似乎想唠叨很久。
于是,名为“屁股”的肉体缓缓坐在了椅子上,江舜知道这不好笑,就像一个软豆腐被砸在了地上。
江舜还是想着自己的“脚”:“如果这只“脚”不会动了,那么这个肉体是不是就没有用了?”“这个肉体可不可以换成另一种形态?”......
父亲以为江舜在很专心地听他说话,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江,你能重复一遍我说了什么吗?”
江舜当然答不上来,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个等着被送进回收站里的旧木偶。
“你知道为什么我问你这个问题吗?”父亲又问了一个大人们常问的话。
“因为我没有听你说话。”这句话江舜也没有说出来。
父亲似乎恼了,他喊道“我在问你问题,用你的嘴巴说话啊!”刚巧这个时候办公室没有任何老师,所以父亲才这么喊。
忽然,一个老师打开门走了进来,冷气飘了出去。
父亲不再吼了,他变成了温柔的狮子。“恶心,因为别人的出现就换来一个虚拟的自己。”江舜在心里说道。
“所以,你明白我说什么了吗?”父亲在说完一堆话后就让江舜离开了,可江舜知道回家后才是真正的唠叨。
那个称为“脚”的肉体又继续了工作。“脚”真可怜啊,享受的部分都只是上半身,脚却负责走路,踢球的时候也是脚最累,就像一个有钱人不断地挤压着穷人。
江舜走向了食堂想找坊庆聊聊自己这个重大的“发现”。
江舜看到了坊庆,意外发现坊庆和倪成她们在一起,坊庆也热情地邀请他做到这里来。
“江,这是倪成的朋友,”说着坊庆指向了很在意倪成喜不喜欢江舜的女生,“她叫燕绘,姓郑。”
江舜笑了笑,说“你好,燕绘。”燕绘也很礼貌地打了打招呼。
很快,上课的铃声又响起了,江舜却仍在原地。坊庆走到了他的身边,关心道:“怎么样?还好吗?别担心那么多好吗?”随后坊庆灿烂一笑,眼睛眯成弦月,雪一样的牙齿露了出来。
江舜第一次感觉到“朋友”原来是可以陪你玩闹,在你变成一只蚂蚁后会转身和你说话的人。
“嗯,走吧。”
江舜搭上了坊庆的肩,眼里映出了坊庆的样子,眼泪不知觉流了下来。
“你在哭?”
“……可能是眼里进沙子了。”
江舜踩着麻木的脚步,用着那双“脚”走回了班上。他走得很慢,一旁的坊庆提醒了他:“快回去啦,迟到了会被老师骂的,不要说我没告诉你,这节课是你爸代课哦。”然后坊庆快步走回了班上。
“你刚才去哪里了?”父亲看见了迟到的江舜。
“......我刚才去......厕所了.......”
“我有说过上我的课不要迟到吗?刚才我在办公室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你不要上课那你就出去,我的课不允许有人迟到!”
门关上了,江舜真的出去了,父亲也恼了。
“江舜!”
班上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只有那个先前被江舜揍的汶善暗自窃喜。
“他活该,本来就该这样。”汶善说了出来,父亲没有听见。
“我累了。”阳光照在江舜的背影,像是很远,很远了。“这个我是不是可以放进垃圾桶里了?”江舜想起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看过的人。他们明明都很快乐啊?“这公平吗?”或者自己还没看见他们的痛苦?
门忽地打开了,是坊庆。
坊庆动了动嘴,没喊出他的名字,手却来回摆动,像在呼唤着一只迷路的鸟。
“坊庆......”江舜回头看了一眼,呼吸不再颤动,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朝坊庆走了一步,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脚步也不再那么的沉。
眼泪已经干了。
或许,“脚”不用被切掉了。
“江......你......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
父亲的脚步声在这个时候慢慢接近。“坊庆......你打算和他一样,不上我的课吗?”他的眼里充满了怒火,眼神却掺杂着怪异的情绪,像是嘲讽和怂恿的眼神。
而汶善仍然在课室里尖叫着,学着一只老鼠被逮住后却仍在试着激怒捉住自己的人。
一瞬间,父亲的谩骂声、汶善的尖叫、倪成的担心和坊庆的劝阻都出现在了脑海里,像是在笑着走过。
“够了!”
江舜喊了出来。
眼泪......又湿了。
风在吹,一切显得很平静,像一片没有鱼的湖。
“我......我不活了好不好?!”江舜几乎是用吼的,隔壁班叫嚷着也出来了。
倪成愣了,仿佛看见了从江舜脑里裂出来的想法。她动了动手,嘴角扯了扯,却不敢发声。她摇了摇头,某种幻想又出现在眼前,一种希望江舜能来到自己面前说“我没事”的幻想。
身边的燕绘摇了摇倪成的肩,似乎以为这是和沙漠一样的海市蜃楼,虚幻美丽却不失一点残酷。那一刻,燕绘看见了江舜一直以来的背影——孤独又沉默。燕绘握住了脖子,指甲陷进了肉里,脑海出现了平常在班上的江舜和一只被困住的鸟。
“江......”父亲却依然没有停下,更没有发觉自己的话有多重。“你在......说人话?”
父亲还在说:“你是学生!做好学生的本分是你的责任!不是在这里闹脾气!”
父亲走了上前,握住了江舜的手腕,江舜惊愕地看着父亲,眼里充满了恐惧。
“爸......爸......不要这样......”喉咙里呜咽着,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下,身边的叫嚷声也越来越大声。
“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回班?!”父亲警告了那些学生,学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稍不注意,江舜睁开了父亲曾经粗大的手,甩掉了父亲的控制。
坊庆看见了自己看不见的江舜。可能自己从未想过江舜的感受、生活,一直以来就只是平淡且敷衍地带过江舜的情绪。坊庆挠了挠头,眼光不再和以前一样。
江舜垂下了眼眸,背并不挺直,像一个失败者,慢慢走进了黑暗。
“江舜!你给我回来!”父亲喊得很用力,像一只鸟在暴雨里呼喊着晴天的到来。
江舜没有回应,他跑得很快,和一只刚被捶打的狗一样慌乱逃走,带着悔恨与失败的心情离去。他停在了教学楼的阳台上。
他转了转头,没有人追过来。
脖子像是被人勒住了,呼吸十分困难,胸腔上下浮动,里面却是空的。
风动了动,吹起了绑在脖子上的领带,像是觉得可笑,划过了江舜的脸颊就走了。
风原来是和父亲一起的啊。
江舜笑了笑,呼出的气是温热的,心的部分却是空的。
“舜......不太好吧?”影子的声音慢慢渗透出来。
这是小时候母亲哄自己的时候叫的名字。
江舜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眼泪一直都没停过。他的耳边除了影子的声音,还有......父亲的责骂。
“舜,起来吧?”影子还在不断说话。“或许,你根本就不存在。你会这样是你的错,别那么贪心了。”
江舜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在晃动。
原来是这样啊。
影子继续说:“你不是人,所以爸爸......”
“在怀疑你会不会说人话。”
江舜的头开始疼了起来,眼里也不断出现幻觉,手颤抖着却不敢动。
“所以说......舜,你要不要学人话?”
江舜摇了摇头,像是在拒绝。
“不要?那么......你要不要学能讨人欢心,自己也不会受到责骂的“人话”?”
这一次,江舜的手举了起来,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指名点姓必须要回答这题似的。然后他抬头,眼神空洞而有着一丝冷意,像是在说着“我很好”一样地把黑眼圈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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