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转折点

夜晚在灯光下变得潮湿。昏黄的光线像一条绷得太紧的弦，轻轻一碰就要断。酒杯里的冰块发出脆响，我心脏跟着一紧。那声音太清晰，仿佛被放大到整个房间，只剩下我和她的呼吸。

她坐在我对面，却不像往常那样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柚子和胡椒的气味，清爽里带着刺激，像一根看不见的针，扎进肺里。我假装低头看酒，可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被她的影子勾住。她看我的方式不直白，而是绕开一圈再折回来，像风从衣领口钻进来，冰凉，却让人发热。

“尝尝这个？”她把杯子推过来。玻璃摩擦桌面的声音极轻，却划破了夜晚的秩序。柠檬皮漂在酒面上，旋转着，像一枚慢慢下沉的暗示。

我伸手去接时，她的手背擦过我的指尖。那一下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但我却清晰地感到一股电流窜上来，直直撞进胸口。我怔了一下，手心随即发热，汗意在掌纹间涌出。

酒液滑入口腔的瞬间，酸、苦、辣交错，像三道不同的火同时落下。舌尖先被麻痹，接着喉咙发紧，胃里骤然升起一阵热浪。那热不是单纯的酒，而像有人在体内点燃了一把火，把呼吸逼得越来越短促。

我抬头时，正好撞进她的眼睛。那目光太近，近到我能看到她眼底的光像水一样流动。我想移开，却被牢牢钉住。她没笑出声，只是微微弯起嘴角。那弯度像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划开空气，让我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她的手搭在桌沿，指尖残留一粒盐晶，在灯下闪了一下。我看着那粒盐，喉咙不自觉地滚动。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去抹。指腹贴上去的一瞬，像是触到了一片陌生的海。咸味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带了潮意。

那一刻，世界忽然倾斜。

空气变得浓稠，每一次呼吸都夹着她的味道——花香、酒气、汗意、织物的阳光味，全都裹挟在一起，强硬地塞进胸口。我背脊往下沉，椅背像要把我整个人吞掉。呼吸不再受控，喉咙发出的咽声在安静里格外刺耳。

她轻轻倾过头来，距离只剩下半口气。我能清楚分辨出她呼吸的温度，带着柠檬的酸、酒精的灼热，还有皮肤散发出的咸。那气息打在唇边时，我几乎要窒息。身体里每一个神经都被拉紧，像是被迫站在悬崖边，只要她再近一点，我就会失足跌下去。

我终于明白，转折不是轰然的坍塌，而是一次次微小的失守。那抹盐，那口酒，那次轻触，足以摧毁所有的秩序。

旧的生活还在门外，敲了两下，却没有人应声，只能慢慢走远。而新的自己，已经在这盏昏黄的灯下，被彻底点燃。

她没有再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看着我在呼吸里挣扎，看着我无法否认自己已经坠入深处。她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不急不缓，像在等我承认：我回不去了。

转折就是这样。没有喧嚣，没有宣告。它静静，却彻底，把我推到边缘，让我一步跨过，再也没有回头路。

从此以后，不管灯光多亮，空气多清醒，我都能记起今晚的味道——酸、苦、咸、辣、热，全都纠缠成一体，成了我生命里无法抹去的印记。

而我，终于知道自己已经走向了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