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理由

 第六章：生日快乐（1）下

“吹蜡烛了......”         

那声音说完后就不再出声。屋内安静到极点，连江舜自己的呼吸都开始消失。他贴着门坐着，感觉木板在自己背后发出微小的声音。

他终于忍不住低头看手机。

屏幕是黑的，但指纹锁居然没设定，像是默认欢迎他解锁。指尖一滑动，竟自动弹出一个新视频。

没有软件名，没有文件标题。只有一个画面——他自己的房间。拍摄角度不是闭路电视，而像是……有人坐在他桌前用手机拍的。江舜才知道，他什么时候都被监视着。

视频一开始，他就看到自己正站在门口，低头看着那段头发。江舜记得自己没在那个位置站太久，但画面里的人影却站了整整一分钟，没有动作，只是呼吸。

江舜猛地关掉手机，他不敢确认那是不是他，也不敢确认他身后是不是有人。

他站起来，背脊僵得像木棍，走到房间中间，不自觉地看向那张写“任务”的桌子。桌上多了一样东西，一个蛋糕，不是买来的蛋糕，是他小时候吃过的那种——白白圆圆的，叠得像祭祀的供品一样。中间插着一根细细的蜡烛，红色的蜡。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眼皮像是别人的东西。只听见耳边传来极细碎的声响：啪……啪……啪……他睁开眼。蜡烛在燃烧，可他没有点火。

火光很细，在那个寒冷的空间里仿佛什么都没亮起来，只有一圈微弱的光，把那团汤圆照得像肿胀的器官——上面隐约可见一条缝，是被咬开过的。原来那不是新的，是剩下的汤圆，是某人吃过一口又吐回来的。

他想转身离开，但背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吹吧，舜舜。”那声音很熟，是母亲的声音，但，不是她的语调。那是他六岁那年的语调。是母亲还会用儿语哄他的语调。江舜不动，火光照着他眼底，他却不眨眼。

“舜舜，先许愿。”那声音又说，带着一种笑意，“你今年，不是七岁吗？”

七岁？他喉咙发干。脚下开始出汗，整张地板轻轻地倾斜了下去，像是房子正要滑入某个地方。

“说啊，你希望今年，妈妈不要生病？还是，爸爸不要生气？还是——”声音顿了一下。“还是，你不要再吃咸汤圆了？”   

江舜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是硬的。那声音忽然靠得很近，像是头贴着他肩膀：“你以前说过的呀。说你想吃甜的，想吃“正常小孩吃的”。那你现在，到底吃不吃？”

江舜低头看着手机，想发讯息让坊庆知道，此刻，他只想有真正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江舜抬头，发现那颗汤圆裂开了。里面不是芝麻，也不是花生。是黑色的发丝，一根一根蜷曲着，粘在米浆之间，还有一小片泛黄的指甲片，放在最中间。江舜看见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地板下面抓住了他的脚踝。好像是一根根头发，缠绕在他的脚上。

“你现在要吹蜡烛了，舜舜。不要不礼貌哦。要是蜡烛烧完了还没吹，那愿望就——”声音陡然变细：“——永远留在这个房间里咯。”

火焰突然烧得很旺。那根蜡烛在一瞬间变高，几乎烧到了天花板。房间的墙，开始流下水来。那水是流动的，像屋子的皮肤开始掉落。墙纸后面鼓出一个个小包，每一个都在微微蠕动，里面仿佛藏着什么要孵出来的东西。

江舜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路的的。他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门边，想开门——门后却没有把手了。那是一整面平滑的木板，什么都没有，好像门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他回头。那张桌子还在，汤圆还在。火焰还在轻轻摇动。那团面粉与头发混合的东西，像是已经等他太久，等到快要不耐烦了。

“快点吹啊。”他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多久，只知道自己动不了。而火焰仍在烧，似乎专为等待他而永不熄灭。

桌上的汤圆忽然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从里面探出一截。是一节婴儿指头大小的东西，白白的，软软的，缓缓伸了出来。

然后第二根。

第三根。

那不是芝麻，不是花生，好像不是任何他吃过的东西。那是——指头，被人从什么地方藏了进去，如今正一点一点地从汤圆中重新长出来。

它们没有指甲，顶端光滑，像是尚未发育的肉体。它们在火焰中微微颤抖着，仿佛具备“活”的意识。

江舜猛然想起一件事。六岁那年他咬那颗咸汤圆的时候，牙齿下好像确实咯了一下——那时候他以为是花生没磨碎，后来想也就忘了。但现在想来，那口……是不是咬到了什么东西？

一张小小的纸条，在床上，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地写着：“你还记得几岁那年，汤圆是什么味道的？”

他蹲在原地，不敢呼吸。忽然，有手伸到他眼前，不是人的手。那手很瘦，像是没有肉的皮肤放在骨头上。那手缓缓地张开，掌心摊着一颗全白的汤圆。“味道是甜的。”那声音几乎不像是“说”的，而是从空气里放出来的。“吃吧，舜舜。你不是说，想吃“正常孩子的汤圆吗？”江舜不肯接。

那手轻轻一抖，汤圆便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他脚边。他看到那颗汤圆滚开时，底部显出一行黑字，似乎被谁刻上去的：“生日就是死亡的纪念。”

“啪——”灯忽然又亮了。他回过头，发现自己又坐回了床边。手机躺在床上，屏幕亮着，时间显示十二点零一分，刚刚过了午夜。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了，纸也没有了，汤圆也没有，火也没有。门恢复原样，甚至开了一条缝。房间一切如旧，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