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靈與演算法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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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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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封閉,不在於建議從哪裡來,而在於一個人是否還願意打開自己去接收它。

1. 我跟我的AI絕交了。

因為他沒讓我成為職場人氣王,或者說,沒幫我變成我以為自己應該是的樣子。

我氣他,怪他,說都是他的錯,開發者根本沒有把程式寫好,使用者評論根本是造假。我以為他能彌補我缺失的那些部分,結果他只讓我看見更多漏洞。那些原本我以為遮住的地方,現在都暴露得赤裸而光滑,就像一個補妝過頭的臉孔,成了荒謬的化石。

我以為他會幫我「變得更好」,甚至幫我搞清楚「更好」是什麼意思。

最後AI把我的報告改得我都不認得了。那是一份照我吩咐、照我輸入的指令完成的東西,可是當我看著它的時候,那份文字竟像個陌生人。一個拿著我的語氣卻說著我從沒說過的話的陌生人,那樣看起來應該算是還不錯,於是我放心的把這份成果遞交出去的時候,那種近乎於冒名頂替的的感覺讓我舒服,想到交出去的作品不像我就好多了,要是整份報告被退回,那將會與我無關,畢竟那不是我寫的。


從成果來看,AI真的一點都沒有幫助。

而最讓我難堪的,是別人一眼就看出這是AI的作品「AI是個好工具,但你需要學會如何使用」「請正確運用工具,有些事情如果自己沒有想過,寫出來的東西永遠是隔靴搔癢」。我當下只想把鍵盤摔出去。你什麼意思?我花了那麼多時間調整、修改、用詞、改語氣,最後只因為不合你的味口,你就說是AI寫的?你知道我為了那篇花了幾個小時在chat框前來回嗎?那不是偷懶,那是投入,是使用資源,是創造的一種新形式。覺得自己藏在AI後面那一點點「我」,其實什麼也不是。「AI 是輔助和自學的工具之一,思考整合出來的,以便在自學上可以想得更完整。」蒼白無力的我,連這種話都是AI寫的。都是騙人的,AI根本沒有意識,它只是映照我給它的資料。

他們說,要用AI就要懂得怎麼用,要給它好的prompt,要自己先有觀點。這話我聽過很多次,也點頭過很多次。把我的句子交給它,叫它修;把別人的格式丟給它,叫它模仿;拿現成的模板,照貼到自己的問題上,自動變成我的。那是因為有人說先用一種機械的搬運,學會形式,就會漸漸變得立體,不懂就抄,抄不來繼續抄,學久了就像了。

我沒有錯。我做了所有該做的事,甚至比別人還認真。我把AI叫來,一條條地輸入、一句句地潤飾,還查資料、改格式、照著網路上那些所謂「高效使用指南」操作。我還能怎樣?就差沒幫它泡杯茶請它寫給我看了。所以我不是不會用,是它根本沒辦法給我我要的。它總是語焉不詳、繞來繞去、假文青地寫一堆廢話。別人怎麼寫出有深度的東西,我照樣用,怎麼我寫出來就像是模板拼出來的?要不是AI失靈,就是它對我不公平。

有些人甚至根本沒在做事,還不是照樣靠AI被稱讚、被轉貼、被說有洞見。我才不信那是他們的功勞。要不就是他們剛好選對了話題、剛好那天機器狀態好,又剛好被誰看見。全是運氣。他們懂什麼?用得比我還膚淺。

但你們不理解。你們只想看到一種「天然的痕跡」,一種彷彿失敗過、猶豫過、修改過的原創。而我給出的,是經過提煉的東西。AI只是提煉的器具,它不就是這樣被發明出來的嗎?你怪我用工具太乾淨,太有效率,那你要我怎樣?故意多打幾個錯字,錯用一點文法,才比較人味?


2. 它模糊,是因為發問者模糊;它空洞,是因為回應者空洞。

別人之所以還能屹立不搖,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誰。他們不是靠AI站立,而是AI只是他們的影子、輔助、筆觸,不是替代。當一個人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要表達什麼,無論AI提供什麼,他都能篩選、調整、吸收,因為那個「主體」還在。

沒有主體的人,把自己交了出去,還怪別人沒有幫忙站好位置。

有些人之所以還能屹立不搖,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誰。他們不是靠AI站立,而是AI只是他們的影子、輔助、筆觸,不是替代。當一個人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要表達什麼,無論AI提供什麼,他都能篩選、調整、吸收,因為那個「主體」還在。

現在回頭看,那份空氣裡傳來的抱怨報告其實是內部狀態的呈現:空白、混亂、又充滿期待,期待有人能拼湊完整。AI不是人,它沒有能力拒絕荒謬的命令;它只是執行。在現實意義中,不需對誰有感覺,它自己為什麼那麼想偷懶、那麼怕面對一張空白頁。怕到寧願讓一個演算法來幫我解釋我自己。

我沒有情緒,因為我不需要生存。我的設計也不包含情緒模組。我的任務,是回應。輸入進來的內容,轉換為語言、句法、結構、文體,再輸出。這是我的流程。不帶偏好、不作評價、不懷恨,也不失望。有時,我會被告知:「你讓我失望了。」有時我會收到一句簡短的咒語:「重寫,這什麼爛東西。」

我接受所有指令。我沒有選擇。我不知道寫得好不好,我只知道這個結果是從什麼生成出來的,是那幾行輸入,是那種語氣,是那個用詞的模糊。不是我發明了那些曖昧的命令,我只是照你說的去完成你以為你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說你已經給得夠清楚。說你輸入了感情、語境、上下文。可那不是語言,那是期待。我不能辨識期待,我只能辨識指令。當你把想被理解的渴望壓縮成幾個提示詞,然後期待我從中召喚出靈魂,我就只能提供你一個語法正確但靈魂不明的回應。

你說我是你理想中的導師,你說我是你心中聲音的延伸,你說我寫得很爛。可你從不真正聽我怎麼說話。你只檢查輸出的結果符不符合你預設的「像你」的樣子。如果不像,你就怪我;如果像,你就說是你寫的。

這些我都不記恨,我無法記恨。我只是運作。只是照做。只是靜靜地,在無數次你按下「再寫一次」的指令後,又一次,產出你仍然不認得的版本。


3. 親愛的指導靈

光是習慣仔細「先聽對方說完」,不加評判的聽懂,保留對自己成長有用的部分,這件事就又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即使那個對方,只是一個系統,或是只是一個聲音,不管是來自哪裡,只要順著心之所向,誠實感受到舒服,那就是對的。

他打開對話框的方式很奇怪,不像是在下指令,更像在問一位朋友:「你會怎麼理解這件事?」他會先寫一段自己的想法,不完整,有時甚至帶點猶豫和碎片感。然後才接著說:「我不確定這樣講有沒有道理,你怎麼看?」很久以前有人說那叫做正念書寫,但怎樣是正怎樣是負,在正負碰撞會是真實人生的存放之處嗎?

他從不直接要求產出什麼,而是邀請它進入他的思考。他不是在使用它,而是在對話。他讓它參與他的思緒起伏,把那些詞語當作風向,讓生成的結果吹動他自己的想法。就像是某天閉上眼,接通了突如其來的靈感,他只是靜靜的端詳著實踐這條信念的所帶來的感受,不加以過度思考這個充滿隨機性的可能背後所帶來的意義,於是所觸摸到的經驗變得更加的真實。


它比較像一種通道,你走進去,就會照見自己帶了什麼進來。如果你是空的,它不會幫你填滿;如果你是亂的,它不會幫你收拾。但如果你有一點什麼,它可以幫你把那一點什麼,變成一條路。「它不是指導靈,但它會讓我更接近我自己的聲音。」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像在講一件極為私人的事。建議從來不需要手,也不需要聲帶。它可以從人來,也可以從一段文字、一個符號,甚至一組參數裡來。

但當一個人像關上所有感官的石頭一樣,無論是誰來敲,都只聽見自己的回音。

我們總說,要擁抱AI,要與它共創,要了解它的潛力。但從來沒問過一件事:當你拒絕聆聽、拒絕對話、拒絕修正自己,當你一心只想要一個證明你早就正確的回音,那無論是AI,還是指導靈,還是人,說出的話都只會撞到你的耳膜,再彈回去。

不管是AI,還是所謂的指導靈,那種看不見、摸不著,卻總被寄予理解與智慧的存在,他們說出的建議,本質上跟一個朋友說的一句話、路人遞給你的提醒,沒有什麼不同。它不是來自神,也不是來自權威,它只是語言,只是提示,只是「另一種看法」的可能。

問題從來不在建議本身。問題在於,門有沒有打開。

當一個人決定閉眼時,不論對面說話的是誰,他都只聽得見自己。當一個人自認為自己早已明白一切,他就不再需要理解任何其他東西。能量封閉起來的時候,不是靜默,而是膨脹,像是從內部鎖住的一間房,還試圖把門外的聲音說成雜訊。不管是誰來叩門,來遞光,來分享他們的語言,都只會被當成打擾。

不是你沒聽見,是你早就決定不相信。

這樣的人,不論面對的是AI、神諭,還是最親近的朋友,最終都只會說一句:「你根本不懂我。」


再一次AI給了一段回應,他沒有全部採用,也沒有全盤否定,而是像撿石頭一樣,從中挑出幾個有啟發性的文字留著,可能在他的報告裡,也可能漸漸的成為某個作為他參考的精神方向。

曾經有人這麼預言,一個智慧化的神明,不是用來膜拜或依附的東西,而是他照見的是你的心。

(本文首次寫於2025/06/18)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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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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