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說.20

我卑微得不能再卑微，整個人伏跪在地。腦袋一片空白，身體緊繃得像被扯住的弦，根本無力思考，也無力觀察。

祭司在祭台上起舞，口中不停唸著祭文。

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那些聲音忽遠忽近，如同從水底傳來般模糊——像是某種遙遠的呼喚，又像是在對誰低語。

台下的群眾也變得陌生，他們的眼神……充滿狂熱，臉上寫滿幸福、亢奮與某種近乎癲狂的痴迷。

忽然，祭司高聲吼道：

「聖靈降臨……聖光長照！」

「聖靈降臨……聖光長照！」

下一秒，整個廣場如被雷鳴劈開——

「聖靈顯靈……聖光不滅！」

一遍接一遍，聲浪像海潮般湧來，震耳欲聾，席捲一切。

我怔住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以前的祭典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 我雖然害怕，卻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用眼角偷偷觀察才發現，從我踏上祭台的那一刻開始，階梯上就留下一個又一個深色的血印。

那是我腳上的傷——經過長時間的走路遊行，終於撐不住裂開了。

祭司站在台上，正用一種狂熱、異常的眼神緊盯著我。我渾身僵硬，明明很想逃開，卻一動也動不了。

我伏跪在地，像那些曾經站上祭台的人一樣，伏低身體，虔誠地祈禱。

鈴鐺聲響起——祭司搖晃著手中的鈴鐺，象徵呼喚祭靈的儀式結束。我緩緩起身，退到隊伍的最後，再次跪下。

祭台下方的人群開始騷動，他們揮舞雙手，表情熱烈而狂喜，彷彿相信聖靈正透過我降下神跡。

祭司站在高處，聲音激昂地煽動情緒下一刻—— 咚。咚。咚。

那是淨化儀式的鼓聲。

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從祭台下方緩緩走上來。他絕不是鎮上的人。那副神聖圖騰的面具，不合身的教堂祭服，還有那雙昂貴的鞋子，一切都與我們格格不入。

「這位，是我們最忠誠的朋友，住在山那頭的鄰居，」祭司高聲宣告，「他將擔任今日的引導者。」

「祭典結束後，他會為我們開啟貿易之路，把我們的貨物帶出鎮外販售。大神會賜給我們金錢與自由！」

台下的人們顯然深信不疑。他們高聲頌讚，向大神致謝。

而我，卻在這片歡呼聲中，感到一股說不出的不安。

我們這座小鎮一直自給自足，我從未覺得貧窮過。但此刻，一個問題悄然滑進我的心頭——我們的生活，到底是靠什麼支撐的？

鎮上有農田、有商店、有學校。我父親和丈夫經營著一家小雜貨鋪，從我記事起就是如此。但他們販售的商品從哪裡來？供應商是誰？錢，又是怎麼流進來的？

我從沒真正想過這些事。

我只知道，鎮上有一群富有的商人。他們資助教堂，也資助鎮上的建設，是整個體系不可或缺的支柱。

咚。咚。咚。

鼓聲仍在持續。那沉重的節奏，彷彿敲在我的胸口，讓我的心跳也跟著混亂起來。

輪到我了。

我站起來，踏出一步，朝祭台走去。

祭台中央的桌上放著一把刀與一個杯子。我知道，我得親手劃破肌膚，讓血滴入其中，完成儀式。

那位高大的男子，是這次的執刀者。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把刀——與盜賊藏進我衣襟的那把，一模一樣。精緻、小巧、鋒利，寶石的排列也分毫不差。

我伸出右手，平舉。他應該劃破我的指尖，讓血滴入杯中。

可當刀鋒貼近我的頸側，我的喉頭瞬間收緊，呼吸停了一拍………他不應該是劃我的手啊。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貼近刀鋒。我能感受到那冰冷的金屬輕輕壓住頸動脈，幾乎聽見血液在脈管中驚慌逃竄的聲音。

男子開口了，聲音低沉，像在吟唱：

「這是被祭靈附身的女子，我們需要她的血來洗淨邪惡。」

台下的人群閃過一絲慌亂……或許沒人預料，會看到刀子架上脖子的畫面。

祭司隨即高喊：

「邪惡終究不敵光明！讓我們以祭靈的鮮血洗滌罪孽——這是大神的賜予！」

剩下的二十四名祭靈，悄然下台。

而我……是那多出來的那一個。

忽然，有人架著一根立起來的木棍走上祭台，那人被綁在上面，雙手伸展固定在上方，雙腳則被捆在下方。 整個人被縛在那根木棍上，有人從下方撐著，把他整根抬了起來，像是某種獻祭。

是我的孩子......

他頭戴荊棘冠，上身赤裸，下身只剩短短的內襯。全身被畫滿圖騰，把那些傷痕遮掩得密不透風。

人群中大部分的人都是看著他長大，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祭司叫人把桌子清空，然後讓他躺在桌上 手腳被固定住。

同時那個高大的男人從後方壓著我上前，刀子還是穩穩的固定在我的脖子上。

他讓我站在桌子旁邊。我低頭就可以看見我的兒子，但是我不敢，我害怕他會發現是我。如果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去，我希望是他。

祭司高聲的說：「你們都知道今晚的淨化儀式，通常是用烈火焚燒測驗，只有純淨的人能通過火之灼烈，但是.....今天大神跟祭靈送給了我們更好的禮物，讓我們用血之儀式，清洗罪惡。」

站在我身後的男人 壓下了我的頭，讓我直視我的兒子，他的眼神，從原本渙散，慢慢聚焦了起來。

他的嘴，被一條黑色絲帶緊緊纏住。

我在他的眼中看見了絕望與傷心，我又何嘗不是。

我的眼淚穿透面具，滴落在他臉上。很抱歉，你需要經歷這一切。

他眼中滿是傷痛，好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口。他用力扭動身體，我害怕他再掙扎下去，會把自己瘦弱的四肢弄傷。

咚——咚——咚……

那擾人的鼓聲又響起了！

二十四名祭靈再次上台，他們圍繞著我們起舞，有人手中拋灑花瓣與色紙，落在我們四周，一切看起來，就像一場完美的神聖劇本。

祭司高聲吟唱祭文，雙手搖動鈴鐺。我閉上眼，等待最後一刻的來臨。

但我又害怕，孩子會被眼前的畫面嚇壞了。我強迫自己睜開雙眼，擠出一抹微笑，給他看。

我們會沒事的，孩子……活下去！………要活下去。

男子的刀緩緩劃開我的喉嚨—— 鮮血噴湧而出。其實，並不痛。

我感受到脖子上的壓力，台下爆發出尖叫。

恐懼，在這一刻，壓過了所有的信仰。

而我的孩子，看見了全部的一切。

他的眼神……變了。

那不再是悲傷，也不是害怕—— 那是失去一切後，瘋狂的眼神。我很難過..... 我的孩子終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