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不而生的音符：Cloud Nothings 《Attack On Memory》

曾經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擔任串流音樂平台的樂評寫手，也有過一段時間我替自己發行的獨立音樂Zine寫專輯推薦。兩者是很不同的經驗，有些語言是斟酌給無面孔的廣大閱聽者，而有些會選擇保留屬於自己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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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音樂推薦本身也是。在不同的場合，擁有專屬那個情境的專輯。Cloud Nothing的《Attack On Memory》一直以來都是被我視為囊括青春所有想說的與沒說的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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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的時候我放了這張專輯，我解釋了我對《Attack On Memory》的感性詮釋，討論了我們的時代必須面臨的前無希望後無安全網，我們每個人必然的疏離，以及經歷過科技之前與之後的斷裂。人際的編織與裂解，我們目睹新紀元的開啟，經歷當代大事件的震撼，也慶幸自己即便亂七八糟、遍體鱗傷，卻還是有意識地選擇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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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經歷過黯的我們，那是一個反覆揣想與思忖後的選擇，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
車子往前繼續行駛無盡的山陵，車內的我們沉默聆聽，然後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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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充滿混亂與碎酒瓶的青春。那是一個純然浸泡在音樂與社會運動的青春，那是還擁抱著憤怒與敵意，希望與哀傷，充滿企圖的碎片，卻閃閃發光。曾經被形容為一個過於純淨的人；純淨，指的是，對於是非黑白的不容雜質，沒有灰色地帶的寬容，對自己或對他人，尤其是對自己。過於純淨意味著容易碎裂，於是碎片扎過每個人，留下肉眼可見的疤痕，在經過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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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Future/No Past＞就是無根的我們，穴居在頂加的我們，在一個過去不可憶而未來不可期的城市裡，我們，如此絕望卻又不願意放棄的掙扎，屋子裡的人曾經相信彼此就是歸宿，那個即便漂浮無根也可以因為相逢遇見糾纏而生根的家。直到未來將我們分開。直到我們不再擁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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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狂飆過＜Wasted Days＞的每個片刻，喝得醉醺醺地搖晃走在金山南路或是和平東路上大叫大笑，醉倒前飄落的頭髮黏在臉上，潮濕而黏膩的青春，宿醉的每個夏天早晨，我們如此揮霍卻又如此珍視四季，直到失去之後才明白我們從來不曾擁有，而所有擁有過的都是一如與她用菸輕敲著菸的僥倖，我曾如此愛這世界，愛到可以無條件把我們都灌醉；我曾如此恨這世界，恨到願意忍受每一口隔天將令人頭痛的廉價酒水。我們如此混亂走過城市，僥倖，這麼多年後我才明白，她寫下的是如此深刻的祝福。而我想念所有一起憤怒、吶喊、尖叫、大哭、笑鬧過的人們，我終於明白我們會相聚於此，那爛醉的日子，一切都是因為我們曾經深深相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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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我們要一起做無用之人，保持無用。因為只有無用才必須鼓起勇氣堅持，因為那些黎明都會亮起，因為世界會繼續旋轉，而我們所有做過的無用，是在這消費主義時代下的蕭瑟抵抗。＜Stay Useless＞說完了所有我們的抵抗，有意識地抵抗，在一個工業社會做盡一切無用之用，消耗氣力在無用的文字與無用的音樂，享受無用文化的奢侈，所有的無用都刻劃出我們之所以如此的成為，這世界需要無用。依然需要，迫切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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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認為一切都沒有什麼好失去，直到我猛然回頭看見自己的成為。看見暴風雨橫掃時間。看見世界成為既預料卻還是令人流淚的模樣。終於我也包容了雜質，成為異質的存在，終於我明白了不是無可失去，而是逝去的當下我渾然不覺。爾後我也明白有時候選擇失去是一種對自己殘忍的溫柔，因為必須如此才能終結傷痛。有時候，就是得讓自己狼狽地佇立在暴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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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經過一個個城市，留下斷牆殘垣，語言被重新編碼如同音符，唱著別人要你唱的，關於資本或是強權那歌舞昇平的脂粉盛世。但是總是有這麼一張專輯，它在暴風雨中被反覆聆聽、它讓你想起那些鼓譟喧鬧的青春、那些爛醉荒唐的夜晚，它不屬於明亮光潔的客廳，不擁有討喜的臉龐與神采飛揚的正常，它抵抗，它無用，它不。意義就在它是一切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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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ack On Memory》屬於那些不輕易說出口、不輕易推薦的專輯，因為所有混亂的青春與凹裂的酒瓶，都被留在視線模糊的城市裡，留在我再也回不去的街道與巷口，在水溝旁的陰暗蜿蜒之處，紊亂的牆壁違章建起，冬冷夏熱的鐵皮；所有人所有牆壁所有窗所有陽台所有記憶的背後，提醒我那裡總有被貓咬斷的琴弦、散落滿地的效果器、胡亂貼滿貼紙的任何平面，那裡曾經存在無數個囈語與彈錯的音階，那裡寫過被反覆修改的歌詞，那裡總有所有一切不願意討好，向著不而生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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