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之外（六）

過了幾天，下班後他照例過來關心我。

「欸，那天的聚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他口氣自然、像在談論天氣般輕鬆地問。

「沒有啊，蠻開心的。」一時也記不清他說的是哪一次，可能我那天話比較少吧。

「如果下班聚餐很累的話也別勉強自己啦。」他笑了笑，眼神柔和。

我跟他說：「不會啊，可以聽很多有趣的故事。」不禁開始回憶起前幾次聚餐有趣的段落，興奮地和他分享某位同事講的笑話。

不料，他只是用無奈的語氣回：「唉，那個人一直都這樣，別想太多。」

「嗯...這樣啊，是說你們昨天看的片子好看嗎？我看網路上的評價都很不錯。」

他若有所思，隨即說道：「那部是文藝片，不像你會看的類型啦。所以我沒邀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而且你最近工作量比較多，還是多休息好。」他的語氣溫柔的像一張毛毯。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又說不上來哪裡怪。像是進了間乾淨整齊的房間，但每個抽屜都被偷偷翻過，東西放回原位了，只是角度有點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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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我才剛把背包放下。他遞來一杯熱拿鐵，還冒著細白的煙：「補償你啦，上次的電影太悶了，你沒去反而幸運。」

他為了我隨口提起的電影，特地買了咖啡。不過我早上其實已經喝過一杯了，於是微笑擺手，輕聲說了句謝謝，卻沒接過。

他把杯子往我這裡推了一點。「怕你忙到沒時間喝，冰的會腸胃不舒服，幫你換成熱的。」

「不用啦，我早上喝過——」

「你一定又隨便喝什麼罐裝的對吧？這家我特別去繞一條街買的，你上次不是說特別喜歡玫瑰？」

「真的……不用啦。」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幾乎沒有氣力。

他把咖啡放下，笑著說：「等一下開會記得喝一點，不然又頭痛。」

我盯著那杯咖啡，紙杯邊緣有他指尖的溫度。

我靜靜坐下，把咖啡往螢幕後移了移。

那一瞬間，我又覺得，是不是我太玻璃心了。

他還記得我喜歡那一家咖啡館。
這樣的日常，像是一張張蓋在彼此之間的薄紙，溫柔地、靜靜地，把我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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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會議快結束時，主管提起上週簡報中的數據錯誤。語氣沒有太重，但在那種時候，任何小瑕疵都像放大鏡下的汙點。

我還來不及翻開筆記，他微微轉頭看了我一眼。

只是一秒，像確認我是不是也發現了。

然後他開口：「那部分應該是我整理的，我沒注意到來源標示有誤，抱歉，是我疏忽。」

他講得自然，不急不緩，甚至語氣裡還帶點反省。主管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會議就這樣繼續了。

沒有人責怪我，也沒有人問那段資料是誰準備的。那眼神一出來，答案就像默認了一樣。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裡真的出了差錯，但接下來幾天，同事跟我討論數據時，語氣多了點小心翼翼：「還好他有幫你扛，不然你一個人應該會更難處理吧？」

我笑得有點僵硬，「我不太清楚那份數據⋯」，沒多說什麼。

我不是沒感激，只是說不出來感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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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期待了好久，終於約成的火鍋聚餐，晚上我找同事們一起吃火鍋。

上了廁所回來坐定位時，他已經幫我把筷子套拆好，還貼心地替我舀了一碗湯。

飯桌上他還是跟在公司一樣，忙著照顧大家的碗，笑著幫人夾菜、倒水。

「這湯底對你比較好啦，你最近胃有點不好不是？」

我有點愣住。我好像沒特別說過我胃不好？但也可能是某次閒聊不小心提到，他記住了而已。

同事都看在眼裡，「你人真的很好欸！貼心到不行！」

我突然覺得湯有點鹹。

同事打趣並試探地問：「最近有沒有對象啊？」

他露出曖昧的笑容，「沒有啦，唉，我這種生活型態很難吧。又不急著結婚，反而壓力小一點。」

「欸，你爸媽不是以前也是老師嗎？他們不會催嗎」有人突然問他。

「對啊，兩個都是高中退休的，現在還住在學校宿舍旁邊，生活超規律。」他喝了口酒，語氣輕快。「我媽每週還會去打太極、上烘焙課，我爸整天在看投資理財的節目。」

「哇！那退休金應該不少吧！」同事笑說。

「夠他們玩一輩子啦。」他笑起來，絲毫沒有遮掩。「上次我媽還問我要不要陪他們去歐洲跟團，我說工作走不開，她還說『我們自己去比較自在』。」

「你爸媽也太會享受了吧」，桌上一陣笑聲，「真羨慕你欸！」「存了不少錢吧！」的話聲此起彼落。

我跟著笑，卻慢了半拍。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