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行 (一)

當敲門變成拍門，再變成撞門，她知道已沒有退路，卻不知道該怎麼做。伯娘焦急得汗與淚交織，把布包塞滿，掛到她的肩上，便把人往後門推。她回過神來時，人已在後園，愛驅風動正好轉頭看了過來。

「快點！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家僕們上前把她推上馬背，又在鞍後綁了一個大包，「記住。往北走。能跑多遠是多遠。天塌下來也千萬別回頭！知道嗎？」伯娘多番大聲喊道。

門外的人撞進屋裡時，家僕往風動的屁股揮了一鞭，她便被扯離一般逃離家園。

自小便困在家裡，與醫書和藥材為伴，她一直嚮往外頭的世界。可除了家住的那條村和村外的那個小市集，她不曾往外走；別的孩童要不到城裡上學，要不在田裡幹活，只有她留在家裡學習。關於世界的一切，除了書本裡所述，她都從旁人口裡聽來；尤其在城裡上大學的堂兄，休假回家時總會帶上新奇的零食，和新鮮的故事。

生於序國，是幸福的；說不上富裕，生活上該有的總會有。城裡生活多姿多彩，田裡生活輕鬆寫意，沒有誰為勢所逼，沒有誰過得潦倒。從出生那刻開始，人便在該處的軌道上，循序漸進，往最佳的方向發展。路上縱有些許崎嶇，也不過是調劑般的挑戰，序國人總能平安渡過，歲月悠悠而靜好。

北邊不然。

不知過了多久，她已認不得身邊的環境。綠草如茵的遼闊草原不再，路上只有沙石塵土，眼前灰矇一片，狂風呼嘯把黃土吹起，打在身上是一陣陣冰冷的刺痛。天暗了下來，卻不見星月，只有飛鷹的怒嚎。

然後，帶冰雹的雨潑下，她不住以手臂遮擋，還是沒避過往頭上的一記。馬兒腳下顛簸，一拐一跌，她整個人趴到馬脖上，頭腦暈眩。想要抓緊韁繩，控好馬兒，人卻被抽乾了般乏力，只能抱緊。眼前出現一片樹林，馬兒一股腦兒地往裡頭衝，她心知不妙，卻無力阻止，繼而昏了過去。

『北邊的⋯⋯都是野蠻人。沒進化的⋯⋯還不懂擦屁股⋯⋯能活到十歲已是奇蹟⋯⋯九死一生⋯⋯九呎高的生物，手腳像繩⋯⋯都愛吃人⋯⋯十惡不赦⋯⋯流放過去⋯⋯生吞活剝⋯⋯魔鬼附身⋯⋯詛咒的⋯⋯鬼國⋯⋯』

父親說，母親是被北國人殺死的。他們把她的心掏了，殘忍地摧毀了她本該擁有的幸福，讓還在強褓裡的她無法得到應有的母愛。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從懂事那刻開始她便有了報仇的慾望，卻被父親壓抑下來。

『只有視那鬼地方不存在，才是最好的復仇。』父親如是說。

陰差陽錯，此刻的她卻真真切切地躺在北國的土地上。